◎張楷弦（中華福音神學院新約助理教授）
語言可以塑造個體，也可以塑造群體。個體經常浸泡在所屬群體的文化中，也就浸泡在這個群體慣用的語言裡，以至於心思意念會深受此群體的塑造；反過來說，個體也在群體中說話，所說的每句話都對群體的文化有所貢獻，這些話語就漸漸在互動中形成一個群體的共同語言。
保羅在以弗所書便是從塑造群體的角度，告訴信徒什麼話該說，什麼話又不該說；他勉勵信徒要說「造就人的好話」（四章29節），又進一步指出「淫詞、妄語，和戲笑的話都不相宜；總要說感謝的話。」（五章4節）
扭曲良善恩典的真義
以弗所書將負面的「淫詞、妄語，和戲笑的話」看作與「感謝的話」互相對立。下一節又緊接著說「有貪心的，就與拜偶像的一樣」（五章5節）。確實，什麼樣的人會貪心，會說淫詞、妄語、還有戲笑的話呢？我想往往是不感謝神的人，因為他們不知道自己本來一無所有，甚至還覺得自己應配得更多，因此說不出感謝的話。
第3節提到淫亂，其本質跟貪心非常接近，因為兩者皆是以自我中心的慾望為出發點，以至於不曉得感謝神的恩典，而是要扭曲或濫用這份恩典。所以，把淫亂和貪心連在一起，並非在物化某一種性別，而是看見兩者背後更深層的本質。
淫亂與貪心，都是越過了人身為受造物及蒙恩者的身分，要去超越自己受造、蒙恩的界線，侵犯神在其他受造物身上的恩典，於是也就等同於破壞、扭曲了神在人身上的恩典。
戲笑的話與苦毒的心
有趣的是，在「淫辭」和「妄語」之後，這節經文還反對所謂的「戲笑的話」。「戲笑的話」一詞在希臘羅馬文化中，不一定是負面的。這個詞彙可能是指一種相當聰明的講話方式，是一種透過暗示、藉著語帶雙關，進而表達言外之意的機智言語。在以弗所書上下文裡，所謂「戲笑的話」緊接在淫亂此話題後，這個詞彙顯然也是包含了現代人會說的「黃色笑話」。
的確，黃色笑話不就是以一種機巧的方式在運作嗎？正因為語帶雙關所以使人覺得好笑，就是因為充滿暗示性，所以更能挑動人心裡貪婪的慾望；並且也正因為用某種機巧、聰明的方式，以言外之意表達出來，讓原本認真、嚴謹的話題，似乎變得比較輕盈，好像沒什麼了不起。
這樣的話語因此成為一種笑話，讓人在其中可以戲笑，也讓原本連「提起來也是可恥」（以弗所書五章12節）的事情，就在輕盈的戲笑、模糊的暗示之間被渲染，繼而擴大並生出更多更可恥、更汙穢的事。黃色笑話確實有扭曲恩典，帶人離開光明的效果。
不過，「戲笑的話」指的不只有是黃色笑話。從根本的字義來看，「戲笑的話」就是一種機巧的話，這樣的話語一方面與「感謝的話」互相對立，一方面又與上一個段落（四章25-32節）所提到「苦毒」的態度互相呼應。我們可以思想，當人們的心裡所存的不是感謝和恩慈，而是被苦毒充滿時，又會說出什麼樣的話？是苦毒的話嗎？總而言之，苦毒的時候大概也不容易說出「造就人的好話」（四章29節）。
感謝的話使人獲益
也許很多人會在苦毒的時候，繼續說出苦毒的話；但是我想應該也有不少人和我一樣，在苦毒的時候，卻不太喜歡說苦毒的話，甚至會很苦毒地告訴自己：「絕對不要說出苦毒的話。」當我感到苦毒的時候，反而很想說「戲笑的話」。
筆者覺得，當苦毒的時候如果還說苦毒的話，其實會讓我覺得有點丟臉，感覺自己好像輸了，感覺好像已經在承認我所想要的，我得不著；我所羨慕的，我做不到；我貪心，但是我失敗了。而這些恰好正是我在苦毒的時候，最不想承認的。我不想承認自己的有限，也不想承認自己已經蒙恩，卻還想要繼續在苦毒中自我膨脹。
所以，當我感到苦毒的時候，就常常想要用一種比較輕盈、瀟灑的方式，來淡化我在貪婪中受到的挫折，也去嘲弄自己已經擁有的恩典——彷彿那不是恩典。當然，也會透過戲笑的話，嘲弄那我所得不到的、神憑自己的意思賜給其他受造者的恩典。可是這樣的淡化和嘲弄，會助長自我膨脹，也會讓人離恩典越來越遠。
反之，感謝的話會則帶來相反的效果。說出感謝的話是承認自己蒙恩，也是提醒自己曾被光照；更重要的是，感謝的話是一種造就人的好話。這樣的話語能夠繼續照亮那些在黑暗裡的人，也在群體中彼此照亮。
穿上新人行在光明中
正如我們看見，保羅在以弗所書第五章關於話語的教導，呼應了第四章關於內心態度的教導；而這兩段經文都落在「舊人」對比「新人」的脈絡之下（二章15節、四章21-24節）。保羅透過這些勸勉要在基督裡建立起來的，是脫去了舊人的「一個新人」，也就是教會。這樣的新人不但脫離了過去的暗昧，也因著基督的光照而進入光明（五章8節），這樣的新人更反映出基督所照耀的光。
因此，這稱為「新人」的群體當中要能彼此饒恕，「正如」神在基督裡饒恕了當中的每個個體（四章32節）；這群體當中也應憑愛心行事，「正如」基督為當中每個個體捨己（五章2節）。當淫辭、妄語和戲笑的話帶人遠離恩典，感謝的話正好帶來截然不同的效果。感謝的話讓人展現出自己所接受的恩典，反映出所蒙的光照，因此能夠照亮他人，也能共同建立在光明中的「一個新人」。
這兩年來我發現，當自己浸泡在社會並學到了戲笑的話時，我的女兒也浸泡在我們聚會的教會中，學會了說出感謝的話。當她不時跑來告訴我：「謝謝你買這個給我吃」、「謝謝你陪我畫畫」、「謝謝你作我的爸爸」……，我發現照在女兒身上的光，好像就照進了我的心房。至於那責備我的光，讓我清楚明白自己的苦毒和貪婪，並且讓我重新看見神滿滿的恩典；更讓我看見說話能夠造就個人、建立群體，所以說出感謝的話就是造就人的好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