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約

主日早晨，總是在敬拜以前先聚集，為著聚會事奉禱告，然後才到後面餐廳吃早餐，這一次我們沒有看到阿新。她向來早早就到，推著菜籃車一拐一拐從街道那頭走過來，把菜籃車放在教會門口，抓起拐杖一跛一跛進來教會，有時候先進廁所，有時就坐在她的老位子。

阿新有固定的座位，大家戲稱那是她的寶座；我們的會堂不大，主日聚會時把折疊椅排成兩邊，一邊九或十排，一排三張椅子，大約共可容納五十多人，第一排是講員的位子，阿新習慣坐在進門的右手邊，最前面的第二排；全教會向來只有我和邵傳道可坐她旁邊，其他人若不小心坐下去，她會不高興，會驅趕，包括其他傳道人。我們為此事討論過、並也教導她學習接納他人，不過大家都體諒她弱智且體殘，還是尊重她。

未見那昔日之人 心神不寧
十多年前我寫過她的故事，以文字作為畫筆素描她的面貌和身影；我也寫過其他人，嘗試留下一點一些容易被忽略的人和事。那時寫她在九二一以後來到我們這裡，此後在教會裡進進出出，直到十年以後才接受主、受洗；寫她跟大家的互動，每一次聚會結束後跟大家打招呼，然後高高興興地一跛一跛往外走穿過菜市場、穿過大街回到她的家，寫完以後意猶未盡，總覺得應該繼續完成阿新的故事。

這個主日早晨沒有看到她，聚會都快要開始了，我有些心神不寧，詢問了楊傳道和阿英，為什麼今天沒有看到阿新？他們也覺得困惑，商量著等聚會完再到她家探望一下。

我回到座位上，身旁的座位是空的。敬拜讚美的時候，感覺腦後一股冷涼的氣息飄拂過去，回頭一看，大家都在專心唱詩歌，我很不好意思自己這樣左顧右盼，過一陣子忽然有股氣味飄過來，很像阿新素常身上的味兒，這時候開始有些自責，對自己說：拜託你不要胡思亂想好嗎？好好專心聚會！於是努力把心思意念集中在台上講員的證道。

進入愛的群體 殘弱生命轉變
聚會結束收拾桌椅，換上長桌，擺上飯菜。我們一向都會安排老人家和行動不便的人坐下來，有人會盛上飯菜、端上湯來服事他們。

阿新偶爾還會發個小脾氣：「怎麼盛這麼多？我吃不了這麼大碗啦…」服事的人會幫她換過來，阿英就會說她：「阿新，別人幫你的忙，你要說謝謝，不可以這樣大小聲，這樣沒禮貌哦！」她會聲音降低下來：「哦，謝謝啦！」這樣的場景大家都司空見慣。可是今天她沒有來，她習慣坐的位子空蕩蕩的…。

愛宴快要結束的時候，高伯伯問楊傳道說：「阿壞仔走了你知道嗎？」阿壞仔這個綽號是阿新小時候家裡人這麼叫她，據說他們因為她脾氣不好，也因著她肢體殘障而起此名號，街上鄰居也都這麼稱呼她。

楊傳道打電話去詢問，證實她果然就在昨天凌晨安息。這幾年，阿新身體狀況越來越差，常常摔得頭破血流，這一回是半夜起來在浴室摔倒，再也起不來。阿英聽到這消息後衝口而出：「怎麼會？我昨天還在街市遇到她，她還很大聲叫我名字說：阿英，要來去聚會囉。」後來發現是阿英記錯日子，那是前天的事。

從掛符到信耶穌 不再懼怕死亡
阿新在父母過世後跟著姊姊一起住，有一個哥哥在外地做生意，聽到消息後正在忙著搭機趕回來。楊傳道跟他們溝通，爭取為阿新舉辦追思禮拜，她的家人並無異議，因為都知道她已經信主。

阿新的阿嫂說：「她當年一信主就回來跟家裡人說：『我信耶穌了，以後我不要拜拜了。』」她阿姊的兒子說：「我阿姨信耶穌以後，每個禮拜天固定三天都會過去，我們都說她好像去上班。」他說的是每週四上午的長青聚會，週五上午的羅以查經，還有主日敬拜。她阿嫂又加了一句：「阿新以前身上都掛符仔，信耶穌以後就拿掉不掛了。」

我們坐在她家，跟她家人聊著過往種種，說到阿新從前最怕從辦喪事的家門口走過去，她曾跟我們說：會有「不好的東西」。但是信主受洗之後，再也沒有聽她說這事。

四年多前，教會長青團契的連媽媽安息，就在家門前搭棚舉辦追思禮拜，棺材還停放在家中，大家都在忙著張羅諸事，告別禮拜過後移棺出殯。一直忙到晚上禱告會，大家聚在一起，阿香忽然問了一句：「你們有沒有發現？阿新今天從頭到尾都在場，也沒有忌諱也沒有害怕。」

我們回想的確如此，阿新也知道連媽媽的靈柩停在客廳，似乎不覺得怎樣，她真的是變了，不再懼怕死亡，大家一陣驚嘆。

悄然撒下鄉村福音種子
楊傳道說，以前她來到教會，發什麼禮物都想拿一份，後來不但不多拿，自己還會買水果來請大家吃；從前伸手要，如今捨得給了。講起來，阿新既是弱智又屬弱勢，她欠缺足夠的教育文化掩飾、美化自己的內裡，她的心思總是敞露在人前；但是自從阿新信了主，我們都看到她的生命明顯大有改變。

她來教會聽講道、唱詩歌，聽懂了多少、學會了多少我真不知道，但是我們清楚看到了上帝的作為，只能讚嘆不已。

我們為她舉辦了追思禮拜，送了最後一程。在鄉村，每一個追思告別禮拜都是最適合傳福音的機會，藉著對故人的思念，鼓勵未信主的家人來認識基督；阿新孑然一身，無兒無女，然而兄姊們的兒女齊聚一堂送行，有數十人參加，加上教會的十多位肢體，這個葬禮不算太淒涼孤獨。

阿新的家人向我們致謝，說是教會對她很照顧。我們也跟她的家人互相祝福，期許他們更進一步來認識這個信仰。一粒麥子若不落在地裡死了，仍就是一粒，若是死了，就要結出許多籽粒。我相信，阿新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