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恩

「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不是你遭遇了什麼，而是你記住了哪些事，又是如何銘記的。」馬奎斯在《百年孤寂》中如此寫道。

環境的改變 心境的改變
我記得，小學升上四年級的那一年，平淡無奇的生活，突然像從黑白電視換成彩色電視一樣，冒出了各種炫目的色彩。

那年，我從自幼稚園小班就讀起的一所私立學校，轉到離家很近的公立小學。套句媽媽說的，那是「從小魚缸搬到大海洋，好看好玩的東西可多著呢！」

跟小魚缸比起，大海洋裡的花樣真的好多！這所社區新興的學校，不單設備新，空間也大，操場周圍的翠綠草坪，種著粉紅色的杜鵑花，甚至還有迷你動物園，裡面養了眼睛像紅寶石的雪白兔子、皮毛像咖啡牛奶的天竺鼠，還有帶著漂亮花紋、綠得像塊翡翠的烏龜。每個班級的小朋友每週輪流帶蔬果去餵這些動物，如果家長許可，還可以帶回家養幾天呢！

另外，制服也比漂亮多了，以前的制服，在一個三年級小女孩的眼裡實在醜得可以：白襯衫配上鴨糞綠的吊帶裙，斜肩帶的書包也是同樣的綠。皮鞋必須是有扣帶沒有花紋的黑色，配上不准綴有蕾絲花邊或圖案的翻摺白短襪；冬天套上豬肝色的V領毛衣，加上海苔綠的夾克，以及藏青色的褲襪──這些行頭全都得直接跟學校訂購，繡上標章與姓名、班級。難怪爸爸不止一次開玩笑地說：「人家都是花錢打扮，只有這個學校是要人花錢買難看！」

新學校的制服規定則簡單多了：海軍藍的百褶裙配上白襯衫，至於鞋子、襪子的花樣顏色都沒有太多要求，只要好穿好走，能讓小朋友自由自在蹦蹦跳跳的就行。

除了充滿明亮色彩的校園與簡單討喜的制服，家裡也在那一年來場色彩大翻新。媽媽說，換新學校了，我們的家也要換顏色！於是爸爸買來好幾桶油漆與大小不一的刷子，從客廳、飯廳、鋼琴室，到我們三姊妹的房間，開始長達數月的粉刷工作。

用鮮豔的色彩妝點生活
那年每天放學回家，迎面而來的就是站在梯子上的爸爸，身後是滿牆嶄新亮麗的顏色，以及一屋子的油漆味兒：客廳是淡藍的，像藍天被雲朵撲上粉。鋼琴室則是典雅的秋香綠，牆上畫了好幾條色彩斑斕的魚：莓紅、藕紫與香蕉黃的魚線條俐落分明，跟平常在水族館裡那些線條柔和的熱帶魚不太一樣，爸爸說這是「機械魚」，是師承畢卡索的畫風！

花最多功夫粉刷的，是我們三姊妹的臥室。房間的牆被刷上一層棉花糖的粉紅色，上面有手繪的迪士尼卡通人物──爸爸找來著色本，用薄如蟬翼的複寫紙先描出輪廓，再貼到牆上，用鉛筆將圖案刻印出來，然後用油性彩筆一一上色。妹妹和我都愛極了那些活靈活現的卡通人物！

飯廳是最後完成的「大作」。說是「大作」，是因為爸爸聲稱此乃「大師級」的「潑墨名作」，據說連續幾個月大玩色彩遊戲的他，到後來已經有些「後繼無力」。於是靈機一動，大刷子輪流在不同顏色的油漆桶裡沾，直接把顏色「甩」上牆。一坨坨油漆往下淌流，半途凝固乾掉，就成了渾然天成的彩色立體潑墨畫！

爸爸在大小不一的色塊上寫下家裡每個人的名字。於是我們每天下課回家，頭件事就是衝去飯廳，試著在那花團錦簇間找出自己的名字！

風浪中增添色彩 患難中倚靠神
那年真是一場難忘的色彩嘉年華。直到現在，當我閉上眼睛，彷彿還能看到房間裡陪著我們進入夢鄉的唐老鴨、米老鼠、高飛狗與花栗鼠，以及那些在牆上悠游的「機械魚」，夢境一樣繁複絢麗的彩色潑墨叢林。

當然還有穿著白汗衫短褲，站在高高梯子上，像魔術師一樣揮舞著刷子的爸爸。多年後我才得知，那年家裡其實正經歷一場經濟風暴：爸爸失業了！

隨著爸爸失業，五口之家斷了唯一的經濟來源。爸媽必須撙節用度，每一塊錢都花在刀口上；當然也無法再提供我們三姊妹就讀昂貴的私立學校。

當時爸爸媽媽才剛信主受洗沒多久，也因為有了信仰的支撐，讓他們在遇到經濟風暴時，能憑著主的應許「恩典夠用」，憑著信心彼此相扶相倚，一起度過人生的風浪。

媽媽運用她說故事的本領，把「轉學」這件事，編入繽紛的童話色彩；讓我們對新學校充滿了期待。在她的愛與保護下，我們揮別小魚缸、放膽游進海洋。

而體貼的她，知道丈夫賦閒在家定會悶得慌，於是在有限的預算下，建議爸爸來場室內翻新。鼓勵他在這場色彩遊戲中，盡情發揮潛在的藝術家天賦，藉以抒發待業的恐慌與鬱悶。

一家之主失業，全家的生活肯定是有衝擊的。因著媽媽的智慧與爸爸的創意，還有他們對神的信靠，當時年幼的我們，並沒有感受到經濟風暴的沉重壓力，反而歡躍流連在那個充滿色彩的天地。直到今日，牆上的嘉年華，還印在記憶的畫冊上，閃閃發亮，歷久彌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