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味是清歡─思想電影《東京日和》
檢舉
◎徐硯美
中文「浪漫」這個詞彙,是從英文的「Romantic」而來,有的時候,我們也會用「羅曼蒂克」的音譯。「Romantic」的字根是「Romance」,其原意是「羅馬(Roma)的/羅馬人(...
中文「浪漫」這個詞彙,是從英文的「Romantic」而來,有的時候,我們也會用「羅曼蒂克」的音譯。「Romantic」的字根是「Romance」,其原意是「羅馬(Roma)的/羅馬人(Roman)的」,或有另一說法是操「羅曼語系」之民族;後來引申成為該民族追求理想的一種強烈的內在情懷。
這個詞彙,在現代的中文詞意上可以說是原意的扭曲加上窄化,少部分的時間,我們用它形容過度理想化;大部分的時間,我們用它形容情感關係中超越日常之理的善意對待,且這些善意對待,往往跟禮物餽贈、貼心服務以及精心安排的驚喜有關。
不可否認這種被窄化過後的「浪漫(行為)」在情感互動上能夠增溫,使情感能夠保鮮,但是,另一個我們鮮少察覺的問題是,當這些行為被消費市場、媒體掌握且重新定義時,會不會已經滲透了我們最深層的「期待」?
進而認為「愛本來的面貌」應該是偶像劇的浪漫情節,以至於當時間久了,不再上演溫馨接送情了,不再在特殊節日送上貴重的禮物了,不再…不再…不再…的時候,我們就覺得不再愛了呢?我們分辨得出甚麼是從情感而生的浪漫?甚麼是為了維繫情感才刻意為之的浪漫嗎?
觀景窗外「她」的失焦
最近《82年生的金智英》小說與電影皆在台灣上市,前幾週我也在論壇報寫過一篇「放下著急的手─思想電影《82年生的金智英》」,在看完之後,其實很快想到另一部1997年上映的電影,由日本影星竹中直人自導自演的作品《東京日和》。
這部作品是改編自日本一位頗具爭議的攝影大師荒木經惟與愛妻陽子的攝影手札。本來,陽子與荒木經惟是一同創作這本作品,可是陽子才寫完三篇散文之後,就因為病重無法繼續,所以後期整本手札,便是荒木經惟透過一張又一張照片回憶陽子,裡面紀錄了他與妻子穿梭、漫步在東京以及近郊的大街小巷的照片。
陽子的逝世讓荒木經惟飽受打擊,痛苦不已,這本手札是他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整理才集冊出版的,並將這本手札取名為《東京日和》。
電影中,由竹中直人飾演的島津已喜男(即荒木經惟)是一個以攝影為志業的攝影師,妻子陽子(中山美穗 飾)則是一個普通的上班族。
電影的一開始,就看見這對夫妻為著各種微不足道的小事爭吵,例如:家裡來了客人,陽子不斷叫錯其中一位客人的名字,後來才發現是叫錯,她便責怪島津為何不早一點糾正她,害她出糗。
後來島津漸漸地發現,妻子的精神狀態似乎有些不穩,她會將鄰居的孩子帶回家中,有時,還會消失幾天不見人影,問也問不出去過哪裡,身體上也會有暈眩與耳鳴的情況。
起初島津不知道如何以對,所以他的不理解與無助也轉成一種憤怒,兩人除了爭吵,就是各種「雞同鴨講」。生活中,這對夫妻彼此就像是一台對不準頻道的收音機,太多的雜音讓兩個人把很多話都聽成了另一個意思。
一家之內「他」的思念
電影並沒有交代島津的攝影工作有多麼的風光與出色,甚至在大多數時間中,他都像一個城市當中的「漫遊者」,更準確地說,他有點像是一個「遊魂」,他喜歡拍攝人像,所以城市裡的每一個人都成為了他鏡頭擷取的對象,甚至有一次因為他在電車上拍攝了一個睡著的乘客,還引起另一位乘客的誤會,以為他是一個盜攝的變態,引起了很大的騷動,最後被扭送警局。
但是,卻提及了一件事,就是他最成功的一本攝影集,就是他與陽子在新婚時所拍攝的,其中盡是陽子的身影。在島津的眼中,他覺得最好看的,以及最能引起他拍攝的動力的,其實就是自己的妻子。
島津在慢慢察覺到自己的妻子不太對勁時(當時並沒有那麼流行看精神科與心理諮商),唯一能夠做的,就是陪伴,明著的陪伴,就是更多地與妻子在一起,兩人一起運動,一起吃飯;暗著的陪伴,就是發揮他「遊魂」的專才,遠遠地跟在妻子的身邊。
有一段獨白是很打動我的,其中的一句,是他看見妻子因為不適包紮住的耳朵,也看見妻子一個人「煢煢孑立,形影相弔」地走在街頭,他不是感受到妻子的孤獨,而是感受到自己的無能為力,因為少了他在她的身邊,她還是一如往常,頓時,那種很細微的悵然若失,彷彿看見能夠獨自上學孩子的父母,以為的被依賴與被需要感被一下子抽得真空。這時候,他才覺得所謂的「病」不是出自於妻子的依戀,更可能是出自妻子的過度獨立。
日常中愛的存在
《東京日和》的敘事非常輕柔,沒有提及陽子的病到底有沒有被治癒,二人有沒有好好坐下來,談一談彼此之間的問題,每一場爭執,每一次對話中的說與不說,都不是觀眾心理預期的那些對與不對,甚至沒有很多電影會有的那些讓人回味再三的「金句」,但是,它就是如此地貼近日常。
從電影的一開始就已經告知觀眾「陽子已經離世」,整部電影是島津的回憶,讓人不禁想問:當所愛之人離開時,我們記得的是那些節日中的浪漫行為?還是日常中的點點滴滴呢?
我而言,最浪漫的,是能夠把日常深刻地記在心中的人,它勝過了任何一種餽贈與服務,因為,他珍惜的是「時間」(Time),而不是「時機」(Timing)。愛,就是看重時間,愛情,往往是看重時機。
《聖經》中有一個人,他與上帝之間的關係,對我而言雖然只有寥寥幾節的記載,但是我覺得「非常浪漫」,就是以諾──「以諾與神同行,神將他取去,他就不在世了。」(創世記五章24節)
「同行」是關係中最深層,最美好的一種狀態,在我的想像中,以諾是跟上帝一起「散步」,一直走一直走,最後上帝覺得能夠有這個人與我同行真好,因為希伯來書說:「他被接去以先,已經得了上帝喜悅他的明證。」(十一章5節),所以,就把他帶到了與自己永遠同在的地方。
我們常常用「膩」與「不膩」去形容人跟人之間相處的感受,有趣的是,膩這個字是形容「味覺」的,宋代文豪蘇東坡在《浣溪紗‧細雨斜風作曉寒》中留下一句佳句:「人生有味是清歡。」唯有自然的,依照時節而生的食物原味,不過度烹調,才是人生中最耐人咀嚼的味道。我想說的是,一對戀人乃至夫妻之間的關係要能夠美好,最關鍵的,不是「製造」一種「愛的日常」,而是能夠一同品味「日常的愛」。
編按:《東京日和》為普遍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