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硯美
我們是如何建構起對一個人的認知、看法甚至是成見的?在揮別2019年,走向2020年之際,思考這個問題非常重要,原因在於過去這十年,人類觀看事情的方式有了非常大的改變。我們從「社會」(Society)漸漸走向「社群」(Community)的概念,但所謂的「社群」並不是一種打破所有界線的,而是產生更多界線的「分眾化」(demassification)的社群。
縮小的社群 放大的小我
這些現象源於智慧型手機、社群軟體的蓬勃發展。過去,我們並不會這麼直接與快速地,可以將自己的喜好公開讓大家知道,從而不會讓「同溫層」那麼快被建立起來;另一方面,同溫層的快速建立,也會很快地影響個人的獨立思考能力,因為我們很快會問自己一個問題:「別人都這樣,我為什麼不這樣?」下一個問題就是:「我如果不這樣,我是否就會被孤立起來?」
在這種現實急遽地改變之下,我們去「認識」一個人,往往不再是面對面的相處,關鍵是不再需要時間。在很大的程度上,似乎人人都是一種「公眾人物」,或者是把自己經營成「公眾人物」;每個人的身上,都已經有很多的標籤,每個人都把自己活在一種角色當中。而我們也就不再是從人的角度去認識一個人,往往從對方所活出的角色來認識他,進而很快地下定論、產生成見,並且給予批判。
這種現象非常容易渲染,但非常不容易察覺,因為它放大了每一個人的「小我(me)」,讓每個人都可以在發表意見的當下,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價值以及獲得認同與關注。可是,歷史告訴我們,即便不是像現在的科技文明,「小我」也可以用另外一種方式被放大,產生與我們現今類似的現象,而它帶來的破壞,非常可怕。
當世界告訴你:你是最優越的
《兔嘲男孩》(Jojo Rabbit)由執導過《雷神索爾3:諸神黃昏》的紐西蘭導演塔伊加維迪提執導。故事敘述在二次世界大戰的後期,一名十歲的德國小男孩喬喬(羅曼‧格里芬‧戴維斯 飾),從小被灌輸納粹思想,一心想要加入希特勒的親衛隊,他甚至有一個幻想的大朋友(由導演塔伊加維迪提 飾),說話、長相都跟希特勒一模一樣。
喬喬常常與這位幻想的大朋友對話,這個朋友不斷激勵他,要他當個死忠的納粹青年團員;他告訴喬喬,喬喬是最優越的亞利安種族,有著鋼鐵般的靈魂與意志。
喬喬為此感到驕傲,他報名了週末的納粹少年營隊。在那裡,才從戰場上敗戰下來的克列辛道夫上尉(山姆‧洛克威爾 飾)與拉姆小姐(瑞貝爾‧威爾森 飾)教導這些來參加的少年各種武器的使用方式,同時也教導他們,「猶太人」是世界上最邪惡的民族,要求他們焚燒猶太人作家的書籍。
當世界告訴你:他人是次等的
但是,喬喬卻在這個營隊當中開始感到迷惘。觸發點就是年紀稍長的隊員,要求年輕隊員手刃森林裡一隻小兔子時,喬喬退縮了,並不只是因為他恐懼,而是因為他善良。然而這卻讓他在營隊成為大家的笑柄,被取綽號霸凌。為了一洗恥辱,證明自己是勇敢的,喬喬竟拿了上尉的手榴彈往森林投擲,不慎把自己給炸傷。
自此,喬喬的臉上有著無法抹滅的疤痕,腳也有些跛。他的母親蘿西‧貝茲勒(史嘉蕾‧喬韓森 飾)向上尉問責,最終,上尉將喬喬安插在納粹的地方辦公室中,協助張貼徵兵廣告。
一日,喬喬在家中二樓,已逝姊姊的房間的牆壁夾層內,發現了一個猶太少女(湯姆遜‧麥肯錫 飾)。這對喬喬的內心又是一次衝擊,因為在戰爭的後期,猶太人已經很難在街上看到了,不是在廣場的絞刑台上掛著的屍體,就是老師們黑板上的圖畫。
喬喬煞有介事的拷問起猶太少女,得知她的名字叫做愛爾莎。喬喬要她把猶太人如何生活,有甚麼樣的習慣等等都說出來,因為愛爾莎與他過去聽到的猶太人,似乎相距甚遠。
喬喬從愛爾莎的身上了解,眼前的愛爾莎是一個除了性別與年齡,與他並沒有太大差距的「人」,於是逐漸從「納粹」不能跟「猶太人」往來的觀念,到開始喜歡上這個猶太女孩。兩個人之間的友誼與情愫日漸增長。
在戰爭的後期,盟軍已經取得絕大部分的勝利,希特勒舉槍自盡,喬喬也失去家人變成孤兒。但是,他與愛爾莎相依為命,並且他知道在他身邊的不是「猶太人」,而是一個患難與共的朋友。
不要效法這個世界
《兔嘲男孩》是一部黑色幽默電影,它詼諧、善意,我們甚至不會感受到它背後諷刺的尖銳,但卻也能從中感受到時代的哀傷。我不會將它當作一部談「納粹歷史」的電影,而是不斷與我們的現實對照。
羅馬書十二章2節說:「不要效法這個世界,只要心意更新而變化,叫你們察驗何為上帝的善良、純全、可喜悅的旨意。」這段經文,常常被基督徒引用作為自己從世界分別為聖的經文。可是,我們會否只是擷取第一句「不要效法這個世界」,從而長出另外一套屬於自己的「小我」(me)呢?會否當與我們的「小我」找到同溫層,又掉入了把同溫層外的對象醜化,從而產生了優越感呢?
先優越,後分離,再醜化,最後形成對立,這個過程絕對不是上帝善良、純全、可喜悅的旨意。認識一個人,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愛他。
在《兔嘲男孩》有一個小片段,是喬喬在戰亂中與好友相認,好友跟他說戰爭要結束了,他要回家,他需要一個擁抱。我想,倘若有一天,我們能夠很坦誠自己的「小我」(me)正在假裝著「大我」(We),然後選擇很真實地去擁抱、接納身邊的每一個人,我們是否也會像喬喬一樣發現──你怎麼跟我「想像」的不一樣呢?那個時候,我們才會真正認識一個人。
編按:《兔嘲男孩》為輔12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