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正宏（文字工作者）

「哥！爸爸早上神志不清了！講話顛三倒四，我已經送他到醫院了！你趕緊來！」去年四月某日清晨，緊急接到弟弟的電話，一時沒說清楚，直覺狀況不妙，我匆匆請了假，趕至醫院。

這是我最怕接到的電話，尤其是清晨，心裡沒準備，又似乎有甚麼大事要發生，那種忐忑的感覺，一刻也靜不下來。

其實應該不會有事吧！明明不久前老爸還有說有笑，除了走路稍微慢了點，其他還不是照樣愛漂亮、愛耍帥、愛講笑話，一點異樣也沒有，怎麼才隔幾日清晨，就緊急送醫了？

活潑愛說笑 老爸竟病倒了
我滿腦子瞎想，雖想不出甚麼結論或原因，但也因自己那陣子工作忙亂，許多揪心的事，竟一股腦兒全擠在一起發生了！沿路開著車奔往醫院，腦海竟不斷浮現兩年前帶老爸去大陸找老家的畫面，浮光掠影，像是幻燈片似的，一張張閃過！

「爸要住院，因為他說他全身痛，腿沒力，站不直，然後一下問自己怎麼在這裡？又問我是誰？」弟弟跟我說了老爸的情況，媽在一旁，滿臉憂心，卻故作鎮靜。老爸又昏昏沉沉睡去了！

說實話，老爸年紀大了，甚麼病痛都可能發生，老人家住院，大概是遲早的事，只是這次太突然，因為前兩天還好好的！

醫生安排了一大堆檢查，從中風徵兆開始查，我想到聖經裡保羅和巴拿巴在呂高尼傳道，遇見一個瘸腿的，見他有信心，便說：「你起來，兩腳站直。」我想我的老爸現在若能這樣，兩腳站直，病情大概就沒事了吧！但是，他去做檢查，從頭到尾躺在床上，推進推出，一陣忙亂狀況，所有壞情況，我都不敢想。

父子尋根旅 尚且歷歷在目
過了一天，做完了檢查，我隔天請假，去醫院陪老媽。前一晚老媽不肯回去，把我們趕回家，所以隔日我來換班，讓老媽回去休息，她還想從家裡帶些東西過來。我知道她是心焦的，但總不在我面前顯露。

把老媽送出病房，我在老爸床邊，只聽他均勻的打呼聲，像個孩子似的。我無聊地滑著手機，兩年前去大陸的照片仍在手機裡，一幕幕滑過眼前，時間就是這麼快，兩年一溜煙就過去了！

第二天仍沒消息，醫生第三天會來說明老爸大概的狀況。

晚上全家人都來了，下課、下班之後全擠在病房，大家說說笑笑，一切都很正常。我心想，應該老爸隔兩天就能出院了吧！他只是一時血糖太低才神智不清吧！而且現在血壓正常，口齒清楚，應該不是中風，那應該就沒事吧？

只不過他身上有傷口，之前也抓破皮，這些傷口有點擴大，看上去十分恐怖。不過應是皮肉傷吧，我心裡樂觀地想著，住幾天醫院就好了！

決定離開職場 多陪伴父親
我們開心度過在醫院的第二日。但第三天年輕醫生來探視，說：「爺爺現在不是中風，但是我們懷疑他被傳染了水痘病毒，這個傳染力極強，需要隔離，現在要馬上換病房。」
這突如其來的診斷結果，嚇得隔壁床老人家一聲不響地先換了病房，我們這兩人房頓時變成套房，病房也不用移了；但我們家屬全都被隔離，進出要戴口罩，房門須緊閉，連護士都緊張的不敢隨便進來。

診斷的確證實了，老爸是被傳染了水痘，而且一星期之後才會顯出來，家人中若沒得過水痘的，也要小心被傳染。

對於九十歲的老人而言，這看似可醫的病毒，卻是極度地疼痛。老媽從頭到尾陪著，她說她免疫，而我幼時也好像得過水痘，所以應該沒事。但又過了二天，弟弟竟確診被傳染了，也是滿臉滿身都是水痘，全家頓時驚惶失色，我和老媽就輪流陪著。

說實話，看著父親外表的感染情況，我一度十分悲觀，工作上的挫折、不安，都不敢跟爸媽說，索性便離開了職場，我想好好陪陪老爸！

有一天，坐在病床旁邊，陪老媽聊天，不時便注意到母親的斑斑白髮，發現她頭髮的白，白得真出色，均勻中顯得透亮，再加上母親整理有緻的髮型，在她這年紀算是相當美貌的老人了！

病房想當年 患難夫妻情
聊到這，我順口便問：「爸，你當初是怎麼被媽媽電到的？」「你媽媽皮膚白，很標緻！」這是我聽過老爸讚美母親不只一次的說辭！

不過，我倒覺得父親說得含蓄了些！母親的美，從作兒子的眼中看來，其實是母親的笑容與溫柔。

從小我就愛看母親笑，因為母親的笑真如春風化雨，考試考高分可以見到母親的笑，收到父親的薪水，當然也可看到母親的笑，更別說收到禮物時，母親笑得更開心了！

母親一笑，當天家裡一定有好吃的！我最愛母親煮一鍋蓮藕燉雞骨湯，我尤其愛挑雞脖子啃。母親的拿手點心是炸芋頭，過年時全家圍爐，全都在搶這點心，沒吃這炸芋頭，就不算過了年！

母親跟我聊著聊著，談到了當年和老爸交往的過程，那一天我問母親：「你怎麼會嫁給老爸？」媽說：「因為你爸會說笑話！但是現在很囉唆！」

老爸一旁聽了，趕緊說：「現在不囉唆，你在家要無聊死了！」老媽聽了，又是一笑！拿起照片簿挑了幾張母親年輕時的照片：「這是幾歲時照的？」「大概廿五歲吧！廿六歲結婚呀！」我眨眨眼睛笑笑說：「難怪老爸被你電到了！」「你不知道呀，嫁給你爸爸時，大舅還很反對呢！」母親笑著說。

「因為是上海人？」我問。「係呀！」

母親的台語宜蘭腔遺傳給了妹妹，但我和弟弟卻都不行。不過我挺喜歡和老媽講幾句台語，那顯得我語言天分很好！但其實都是往臉上貼金啦！

母親說了她和父親之間的患難交往，顯然是頂著鋼盔嫁過來的！祖母還要她好好看著老爸，別讓他野出去了！果然是婆媳之間的默契，老媽把老爸看得很好，到了他九十歲，還溫柔地看著！

多陪伴父母 心中無限感恩
在醫院住了近卅天，老爸才精神奕奕地出院，全家算是鬆了一口氣，但回想這一段日子，真是充滿感恩。

先是老爸住院時，想換個人病房，讓老媽好照顧，但醫院沒有空的單人病房，所以只好住雙人房，但竟因老爸病情的傳染力，別的病人都不敢住，使這間雙人房變成了單人套房。其次，也因我和老媽都免疫了，所以可以就近照顧老爸！

第三，又因外甥在這家醫院擔任住院醫師，所以常常來看爺爺，讓他老人家寬心許多。第四，出院時，還因女兒在醫院工作的身分，而能將龐大的醫藥費打折，省下許多金錢。最重要的是，這段時間陪老媽讀聖經給老爸聽，父親總是回應：「感謝主、感謝主。」

我想，一個人的人生走到了九十歲，心情多少是憂喜參半的，然而，作兒女的我們，總是常懷虧欠，我才驚覺，原來我們與父母的距離，竟是這般遙遠？因工作上班，太少陪伴他們，這大概就像雅各當年想回家的感覺一樣吧！

親情，是每個人心裡永遠放不下的負擔，雖陪父母的時間少，令自己多有無奈，但我感恩的是，上帝保守，讓我與父母能多相處些時間。經上說：「萬事互相效力，叫愛神的人得益處。」的確是這樣，不是嗎？

為父母禱告，找時間陪伴他們，將他們交在神手中，這是我作為人子，在有愧的心情下，僅僅能做之事，為此我對上帝無限感恩。

我跟老爸說：明年年夜飯，換我煮烤麩給你們吃，他力量十足又滿臉笑容地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