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痛─思想電影《虎尾》
檢舉
◎徐硯美
現代父母與過往的父母親有個最大的差別,從前的父母親在教養之事上,往往只有「孤例」,也就是只能從自己父母的身上學,所以,當自己的父母擁有甚麼價值觀,往往就是不斷地被「複製」到自己的身上,...
現代父母與過往的父母親有個最大的差別,從前的父母親在教養之事上,往往只有「孤例」,也就是只能從自己父母的身上學,所以,當自己的父母擁有甚麼價值觀,往往就是不斷地被「複製」到自己的身上,借用聖經常出現的一句話來形容:「自父及子,直到三四代。」
「自父及子,直到三四代」這句話的背景,正是上帝囑咐百姓不可拜偶像之事,由此可見,聖經對於家庭價值觀將世代傳承的影響,非常的看重。當一代人中有拜偶像的習慣,就會形成一種價值觀深深影響到三、四代,超過百年之遠。
價值觀型塑方式的不同
所謂的「世代衝突」,對我而言,不僅僅只是價值觀的不同,而是形塑價值觀的方式完全不一樣了。如上述所言,過往的價值觀,是垂直的影響,是透過傳承;可是,現代的價值觀是橫向的,因為資訊的爆發及傳播方式都已改變。
現代父母倘若在搜尋引擎打入「如何教養」或「教養觀念」恐怕會出現上萬條資訊,而這些甚至不是對要為人父母的人有所影響。試想所謂的「千禧世代」至今也已經要邁入20歲了,這些從出生就被網際網路包圍,10歲就頻繁接觸智慧型手機、平板電腦的年輕人,價值觀的形塑,真的不是過往「孤例」的問題,他們所要面對的,是「例子太多,如何抉擇」的問題。
而世代衝突的發生,就是因為價值觀型塑的方式不一樣,一個是認為「我說的就是對的,你要順服」,一個是認為「有好多的說法跟你說的不一樣,我為什麼要聽你的」。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兩方都不踏出那一步,或者兩方都不願意讓步的時候,衝突就會發生。有的時候,衝突是用爭吵的方式出現,但是更多時候,衝突的出現,是用巨大的沉默來表現。
無法溝通的世代
《虎尾》(Tigertail)是由美籍台裔的編劇楊維榕首次嘗試自編自導的長片作品,故事的片名就是出自他的老家,臺灣雲林虎尾。故事從臺灣早期的農村生活說起,男主角品瑞的父親很早就過世了,母親因為要工作,就將他交給外公外婆照養,到了八、九歲後,才把他接到身邊。
品瑞的童年極度的孤獨,孤獨到甚至常常會有幻覺,覺得自己看到了在田裡農忙的父母親,他不斷地奔前叫喚,可是最終整個農田裡,只剩下他自己一人。後來,他認識了與他同年齡的阿媛,兩人成為了彼此唯一的陪伴。
後來品瑞搬了家,與阿媛失聯了好一陣子,直到品瑞十七、八歲的時候,又與阿媛重逢,二人成為了男女朋友。但是品瑞知道自己家裡經濟狀況不好,母親在工廠當女工,他自己也是工廠的工人,所以心裡雖然愛阿媛,卻在現實中,打消了娶阿媛為妻的念頭。
後來,品瑞在工廠幫母親操作機器時,親眼看著母親的手被機器夾住,險些失去一隻手,他就忖度著要如何為母親換個生活環境。
他發現工廠的廠長對他很信任,想把女兒真真介紹給他,並且支持他去美國打拼,就下了決心,遠赴美國賺錢。但是,母親卻不願意跟他一起過去。他百般地勸說,仍是無法說服母親,最後他告訴母親自己賺了錢,就把她給接過去。
事實上,品瑞根本就不認識真真,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歡她,兩個人就這樣千里迢迢去到美國,過著極其艱苦的日子。
品瑞從在一家華人超市打工,到頂下那家店面,好幾年又好幾年,他越來越沉默,與真真即使有了一個女兒安潔拉,但二人能說的話卻越來越少。到最後,二人除了生活上的抱怨外,甚麼都不說了。
亟欲溝通的世代
電影採雙線穿插的敘事手法,品瑞年輕過往是一條敘事線,另一條敘事線,是老年的品瑞,面對自己的女兒安潔拉要結婚前夕,與未婚夫的關係非常不好,但是,卻難以與女兒溝通。
此時妻子真真已經與品瑞離婚,成為鰥夫好一陣子的品瑞,延續了年輕時被現實挫敗的沉默,能夠從他嘴裡說出的話,往往也都是責備、要求,這讓女兒安潔拉感到十分難過。
安潔拉的脾氣其實非常像父親品瑞,作為到美國開展生活的第二代移民,安潔拉少了父親的那種不得不奮力打拼的過程,於是她不能夠明白,是甚麼讓父親固執且寡言,好像一個沒有情感的機器人。
而品瑞看著自己的不善言辭,一次又一次傷害了女兒,心裡也漸漸開始動搖,他嘗試將女兒約出來午餐,然而,卻整整一個多小時,擠不出一句話;甚至在女兒告訴他,跟未婚夫分手了,他也沒有辦法說出任何安慰的話。最後,安潔拉告訴他,不用再嘗試溝通了,既然兩個人都那麼痛苦,不如就放棄,各自過自己的生活吧。
每個人的心都要修復
整部電影,對我而言,其實是品瑞獨自一人,透過重新緬懷自己的過去,檢視自己從年輕到老的過程中,因為現實的壓力,而放棄了哪些重要的,不可挽回的事情,最終他看著眼前的女兒,去告訴自己,這次,我不能再失去了。
在他的身上,我們可以感受到一種屬於上一個世代,甚至是好幾個世代的「痛」,因為現實中有太多的「不得不」形成的無奈,讓很多話即使想要說,但一想到說再多也沒用時,也就都往肚子裡吞,久而久之溝通停止了,情感也就生疏了。但是,不說,不代表心裡沒有創傷。
品瑞跟女兒安潔拉有一場戲,就是品瑞參加了一場安潔拉在家中所辦的派對,結束後,賓客全部離開了,酒醒的安潔拉看著家中杯盤狼藉,正煩惱一個人要整理的時候,品瑞走了出來,默默收起了杯子。
有很長一段時間,二人無聲地收拾,在廚房兩人合作無間地洗碗,結束後,安潔拉為父親泡了一壺茶,二人坐在客廳。品瑞無來由地冒出了一句話:「其實,我有很多事情沒有告訴過你……」
電影沒有說二人因此而冰釋了,可是,為什麼這句話能讓我們看出一絲希望?因為這句話,包含著品瑞願意敞開心,對女兒傾訴,同時也代表著,品瑞願意去面對自己過往的很多失落。之所以能夠開口說話,往往是因為願意去修復心裡的傷了。
聖經上說:「與喜樂的人要同樂;與哀哭的人要同哭。」(羅馬書十二章15節)這不僅是用在教會信徒之間的相處,當我們面對價值觀不是垂直傳承,而是相互影響交流時,兩代之間需要的,或許就不是不明就裡的一味順服,而是多一點體諒和同理。很多人將溝通的重點放在「說」與「不說」上,但或許是能夠去體諒他人沉默的痛的時候,才能創造對話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