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思衛
最初的印象是青澀的,雪片飄打在窗玻璃上,蕭蕭颯颯,不一會兒就化為雨點。大地盡是一片潔白──這純淨覆在大地上,湮滅了一切人為的蹤跡,唯有秋收後的玉米桿孤零零的橫在蒼天下,洩漏著時間的腳蹤。遠方是瑟縮在暗沉布幕裡的群樹,偶見幾隻孤鳥,也是形單影隻,似乎也趕著歸巢。雖是初午,北半球的陽光提早打烊,若非捲雲微沾上金邊,讓人以為夜的帷幕已至。
深冬午後穿越寧靜小鎮
從巴黎到法國東北邊境的亞爾薩斯省,大約有五百多公里長,這條鄉道就從五號高速公路後悄悄地向瑞士延綿而去。
一路上,盡是不知名的小鎮,難以稱得上繁華,也不引人注目,想必是過往道路開發後興起的小市鎮,如今物流暢通,資源集中,小鎮便沒落了,除教堂鐘聲外,連巷弄也嫌安靜了;唯有每年一度的環法自行車大賽染上一時人潮,而平時行人極少,唯見墓園、加油站與小藥房,在遠處閃著綠光。小鎮與小鎮間有許多田野、丘陵,一片接著一片,如波瀾起伏,農舍錯落其間。深冬的午後,更顯寂靜。
雖是如此,心裡卻是歡欣的,雀躍,企盼,顫抖,絲毫不受窗外零下的景致冷卻。妻子開著車,載著我與父母回她娘家:那是初訪親家。在車上,談論著邊界過往歷史、家族史,自亞熱帶聊到溫帶,自嚴冬談到盛夏。當車子進入亞爾薩斯時,許多人家的牆外還掛著聖誕燈飾,自遠處看,似乎繁星點點,襯著多彩的屋牆,氣氛熱鬧了起來。
這東境在1870年普法戰爭後被割讓給普魯士王國,而一戰後歸還給法國。亞爾薩斯與德國以萊茵河毗鄰,由於全境為平原沃野,德軍輕易就越河西侵,直到西邊的弗日山脈始有天然界線阻隔。然而二戰期間德軍再次壓境,至戰後才再次回歸法國。
正因如此,這邊省揉混著法蘭西與德意志的色彩,雖經歷兩次人為災難的摧殘,如今卻是兩國文化交流的使者,亞爾薩斯人到法國其他省時認為是到「法國內陸」,也視德國為血脈兄弟。
陪伴乘載新婚生活的鄉道
數月以後,在台婚後,我們回到歐陸,也是先抵達德國法蘭克福,當日回到妻子家鄉,隔日清晨,岳父載著我們,從亞爾薩斯前往巴黎,也是行過這條鄉道,開始新的生活。那是夏末初秋時節,車後只有兩只行李箱、一張書桌、一張便桌,車後掛著一輛台車,上面拖著一個衣櫥以及一個五斗櫃。燕爾新婚,窗外金黃的麥浪滾滾,佳蔭處處,湛藍的天如簾子飄飄然,新的生活似乎輕盈簡單。
妻子上班,我就學,有許多感恩之處,有喜笑有哭泣之時。近三年以來,我們多次穿越那條鄉道,不如說它伴隨著我們,不分寒暑,承載著我們心裡的份量,沉甸甸的,有時又是輕如鳥羽的。
百里衣帶共乘 天南地北暢談
起初,我們尚沒有車,在法國有一個共乘的平台,每次回亞爾薩斯都搭不同人的順風車,車輪也數次滑過這條鄉道。有時是司機是剛好要回家的邊境警察,有時與來法國開會的蒙古教授共乘,有時是來母國討生活的法屬地留尼旺島公民。甚麼都聊,天南地北的聊,在這鄉道上,有時沉默,有時激昂,小人物,小事件,不知為何,每次我們都有機會聊到信仰。
而當我們第二年有車後,阿拉伯人、猶太人,或是無神論者搭上我們的車,聆聽著他們生活、夢想、情感,也與他們分享我們所經歷的事,以及這些事件背後,這起初造天地,如今仍行動,及至永恆的──主,伴隨我們,在這條鄉道上。
許多時候,我們回到亞爾薩斯已是子夜,行車疲憊,這條百里衣帶上似乎只有我們,天地穹蒼裡,闃黑寂寂,車裡的呼息與車外的風聲是存活著的信息。舉目仰望,星子明淨如水,自千萬公里外的宇宙以光的速度穿過瞳仁,透過水晶體,映在視網膜,經由神經形成所看見的影像。這光照在我們眼裡,在沉沉的黑夜裡,在這迤邐蜿蜒的鄉道上。
如今,初夏的早晨,一一數著,念著不再陌生的地名,帶著剛出生的女兒回到亞爾薩斯。瘟疫漸歇,初熟的青麥也滿有生氣,翠生生的挺著麥芽,株株相連,連成一片澀青的絨毯,自丘陵一頭延伸到丘陵的另一頭;田邊點綴著艷紅的虞美人,自遠處即可瞥見,是蓊鬱主調上的裝飾音。
這條鄉道,我們走過…
那條鄉道
檢舉
◎陳思衛
最初的印象是青澀的,雪片飄打在窗玻璃上,蕭蕭颯颯,不一會兒就化為雨點。大地盡是一片潔白──這純淨覆在大地上,湮滅了一切人為的蹤跡,唯有秋收後的玉米桿孤零零的橫在蒼天下,洩漏著時間的腳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