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這山丘的頂端,我不禁屈身跪了下來。位於德國東境邊界,四圍田野連綿,淡綠與燦黃交錯的深秋,一片出塵的寧靜。此處微起的高地,就是教會史上著名的摩拉維亞弟兄們禱告塔的所在。
這百年不輟的禱告祭壇,帶下了一個世代又一個世代的祝福。許多敬虔的身影,晝夜恆常不斷地進到生命的至聖所,他們群居之地因而成為蒙福之鄉,並由此湧出屬靈的活水,遍及列邦。
此地有一個令人望而生悅的名稱:「主護村」。那蘊含著仰望神守護,也為真道虔誠守望的心志。
烽火遍地 信徒飄零尋棲身所
一切都不是來自偶然,回溯教會歷史的進程,神為這一個空前的屬靈高峰,足足預備了三百年。似乎一開頭,就註定帶著苦難的印記,一群清心愛主的基督徒,面對歐洲中世紀以降凝重的信仰氛圍,他們逐漸意識到要轉回初代教會的純真追求,以素樸的靈性生活,作世代的見證。甦醒的靈魂,一個接一個迎向召喚,匯為時代的清流。
但他們特立的信仰行為,不見容於當代各方既得利益者的勢力,因而遭致撲天蓋地的壓制和反對。他們飄泊、遷徙,聚散無定。唯一不變的就是恆守所信的道,置死生於度外。十五世紀的殉道者約翰胡斯,是捍衛真道的先峰,為繼起的屬靈後裔立下不被震動的根基,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摩拉維亞弟兄們。
1722年,木匠大衛和幾位同伴,由摩拉維亞(今捷克境內)入境德國薩克森,帶著歷史的傷痕和環境的催迫,他們繼承幾代人的流離與艱辛,尋覓信仰自由的棲身之所。「三十年宗教戰爭」歐洲烽火遍地,許多堅守真道的信徒被迫四散,居無定所。百年漫長的歲月,神沒有忘記他們飄零的痛苦。時候到了,異鄉的一方美地,神領他們走了一條不認識的路,抵達這將震動世界的人間疆界——伯特利莊園。
磨合煎熬 捨己奉獻靈火重燃
莊園主人是教會史上赫赫有名的屬靈領袖:新生鐸夫(Nicholas Ludwig von Zinzendorf,或譯欽岑多夫)。這位年輕的貴族,當時年方22歲,新婚不久,卻毅然放棄伯爵身份和法界公職,以素人之身投入全職事奉。
他大概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手中的產業,原是為等候一群異鄉客旅在此落腳,不只作為他們世代的居所,更成了日後奔赴地極的起點。
「主護村」建立後,聞風而至、各方背景的信徒,日漸增多。興盛的表象下,仍有各持己見,爭執不讓的難處,磨合過程備受煎熬。新生鐸夫引導和勸勉的能力,顯明在一次次逐個關懷、從不灰心的行動中。終於,眾人重新認識神超越的主權,以及捨己奉獻的深層意義。
這位好牧者的勞苦毫不徒然,一個更新的靈開始將群體中彼此相背的自我意識,轉向同蒙祝福的道路。
人心被預備好了,摩拉維亞弟兄們屬靈生命即將迎向一個未曾到達的高峰。1727年八月13日,在村內會所聆聽完牧者講道,眾人朝向三公里外的伯特利莊園走去,也許是感動於當日信息的提醒,忍不住紛紛為著彼此的虧欠,真誠致歉。等進入教堂分領象徵一體的餅杯,先前心中的觸動愈發強烈。許多人止不住流淚、揚聲禱告唱詩。一波波歌聲將天帶到了地上,同時又把愛的心唱回天際。那日的聚會,他們好像與主一同坐在父的寶座旁。
「……火在四活物中間上去下來,這火有光輝,從火中發出閃電。」(以西結書一章13 節)
原來,這是一個靈火被重燃的經歷。眾多禱告的器皿興起,他們定意24小時輸流不斷,驚人的百年祈禱自此開始。
山上白塔,成了守候天國降臨的神聖地標,至今仍是主護村田野中屹立不移的風景。
航向世界 祈禱產生福音驅力
祈禱產生的福音驅力和遠征行動,是他們帶給世界的另一個驚動。
摩拉維亞教會史中記錄了一則故事:兩名青年弟兄,聽聞西印度洋上一個小島,有三千服苦的黑奴,被英國雇主嚴嚴控制。因心中不忍的悲憫,兩人有志一同,決定回應地極的召喚,帶著福音奔赴異鄉。但英國雇主極力拒斥,他不容任何有違私利的信仰登陸。這是嚴峻的屬靈戰役,幾經考量,兩位弟兄做出令人驚訝的決定,一同賣身為奴前往那海島,明知一去不返,也全然無悔。
在漢堡登船離岸時,他們向岸上送行者喊著:「願被殺的羔羊,得著受苦的報賞!」這最後的呼喊成了摩拉維亞弟兄們宣教的名言,感動一代又一代人奔向天涯,走出佳美的腳蹤。
摩拉維亞弟兄們向遠方傳福音的強大動力,不僅在卅年內,創下超越全歐各國出外宣教人數的總和,並且足跡深入北極圈、非洲內陸,美洲印地安人區等,但因身份低調,不自我顯揚,他們是一群勇敢又謙卑隱藏的福音戰士。
1735年,歐洲航向美洲的希蒙斯號客船,在大西洋上遭遇劇烈風暴,多人驚恐不已。來自英國的約翰衛斯理親眼見識同船近卅位摩拉維亞基督徒,無畏無懼的從容唱詩,如同與主在洪水中坐著為王,他們的歌聲是閃電雷轟也不能擊退的高音。這一幕,連自認敬虔卻臨危戰慄的衛斯理也嘆服不已。之後,衛斯理甚至從摩拉維亞弟兄們分享的真理,獲得重生的確據。而流傳在主護村內的德語詩歌,也經由英語的轉介,飄向全世界。
隱藏的福音戰士 不為自己活
主護村不只是聯於高天的禱告重鎮,也是湧現樂音水流的喜樂之地。琴和金香爐一併入境。
新生鐸夫終身都帶著如大衛王那樣豐富的詩樂恩賜。兩千首作品說明聖靈對他生命柔細的塑造,而出離捷克的敬虔餘民,同樣熱愛音樂,彼此兩相契合,生命的頌歌,一首首如琴音迴響,又像眾水之聲昂揚。歐陸深處,這充滿音樂和生命的應許之地,被世界逐漸清晰地聽聞了。
我走下赫堡山,來到命名為「神的田畝」的墓園。尋得新生鐸夫家族的墓區,站在新生鐸夫睡臥安息之地,我低頭為這敬虔的生命感謝神。因他的出現,感召了那世代獨特的選民,匯為屬靈澎湃的洪流,奔向列國。
我想起他在幼年與主所立的約:「不為自己活」。那鐫刻在「芥菜種社團」戒指上的誓言,他終身謹守直到離世。人的攻擊、排擠、質疑和誤解,沒有讓他悻然退去。始終站在奮戰的前沿,他是無畏的先行者,讓所有同行和繼起的人共成屬靈偉業。他用一生的腳蹤,證明他得了不能震動的國,他所事奉的神乃是烈火。
林間,黃葉滿地,踩在落葉上像聽到一種宏大的節拍,雖是季節的殘響,卻有不絕如縷的餘韻。
歷史的風雨向來都是一種預備,使我們在回眸的瞬間,看見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