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阿里郎結婚是在那一年的正月初十，就在農曆春節過後不久。婚禮在韓國舉辦，我提早十天從臺灣飛到韓國去準備。那是我在韓國度過的第一個春節。
當時我的韓語還在學步階段，憑靠這種程度，我無法和婆家任何一位親戚順利溝通，而先生忙著籌備婚禮，能夠花在我身上的時間也很少。用嘴巴說不通，至少動手做點什麼，來表示我試著融入這個家族的用心吧！
語言不通的小媳婦
但那時距離婚禮尚有幾天，我還不算正式進門的媳婦，於情於理，婆婆都不願讓我幫忙。每天眼睜睜看滿屋子的人說著我聽不懂的韓語，我覺得自己就活在韓劇裡，只是暫時沒有我上場的機會。
婚禮與年節都是好事，但是諸位親戚被忙碌弄得火氣高漲，我因此目睹了婆家內部的幾番爭執。我默默無語，也沒有人來問我的感受。我嚇得躲回自己的客房哭了好久，幻想自己婚後要過的日子該有何等悽慘。我的第一個韓國春節，就在這一陣白、一陣青的驚愕與悲傷之間度過了。及至婚後首度回婆家過年，已是我在韓國度過的第二個春節，較有頭緒。
先生是么子，嫁給他之後我成了家中的「小媳婦」，備辦過節飲食等技術層面較高的家事，暫時輪不到我上場。韓國小媳婦的標準作業流程很簡單，就是每餐飯後的洗碗，但是按照韓國的飲食習慣，洗碗卻成了大工程。且看韓國人的餐桌上都有些什麼餐具：每人各有一個飯碗與湯碗、一副湯匙筷子，而擺在餐桌中央的菜餚，數來至少有十個盤子。夫家親戚還不算多，團圓飯擺兩桌。光是這兩桌的所有餐具以及烹調器具的總合，就足足讓我洗上三十分鐘了。
我的韓語能力還是很有限，有時候婆婆喚我去拿個東西，我卻不知道該拿什麼才好，因為我聽不懂婆婆在說什麼。這種尷尬場面發生了好幾次。有一次在眾親戚面前，婆婆叫我去拿條抹布，我卻東張西望地找剪刀。大家都笑了，換成是我也會笑，但我還是很難受。語言不通讓我看起來像是一個智能不足的人。
我並不討厭幫忙做家事，討厭的是有一道無形的牆，擋在我和其他人中間。我知道多半因素在於語言障礙。但是除非我付出更多的努力，否則就別埋怨他人的不體恤，不是嗎？從此我決定花更多心思在語言上，慢慢地我也從中得到很大的樂趣。
從雜活到廚房料理台
再回婆家過第三個春節時，我的語言能力已在一年內大幅提升，日常對話已無大礙。溝通成為可能之後，我開始跟在婆婆後頭討教韓國菜的作法，婆婆也很有耐心地為我講解。至此，小媳婦的活動範圍，便從零碎的雜活，搬上廚房的料理台了。
飲食拉近了我與婆婆的距離。婆婆看我有心學做韓國菜，對我的好感與日俱增，我陪婆婆做飯時，也找到許多可聊的話題。婆婆很擔心先生娶了外國人之後吃不到韓國菜，常常把這件事掛在嘴邊。我能體會作母親的總是心疼自己的孩子，所以平日如果做了自己看著也滿意的韓國菜，就會拍照，留至日後回婆家時，和婆婆一同觀賞。這麼做倒不是為了炫技，只是希望婆婆可以放心—雖然我不是吃韓國菜長大的孩子，成長過程中缺少韓國料理的概念與回憶，但是既然嫁了阿里郎，我會力求韓菜手藝的精進。
到了第四個春節，我終於融入這個家族，能與每位家人自在地相處，我已掌握到親戚之間的互動模式，也知道如何應對進退。這種不用言傳、單靠意會的敏銳度，在韓語中叫做「眼力」，這在極度重視團體生活的韓國人當中，被視為非常重要的人際關係技巧。人們期待他不用說得太明白，你就可以知道他希望你做什麼。也許是經過在韓國三年的生活歷練，我開始懂得韓國人沒說出口的弦外之音。有一次，大姑見我自動地做完廚房工作，笑著說：「現在我開始覺得妳令人滿意了。」
有一天，我和公婆一起坐在客廳裡挑菜葉，婆婆突然抬頭對我說：「妳知道嗎？我和妳爸爸最喜歡的就是妳。」這句話來得突然，我從沒想過可以得到公婆的親口認證，這下換我感到不好意思了。我覺得自己很幸福，也很幸運。因為老人家願意敞開心胸，看我所有的，而不是我所沒有的。
逆轉勝的祝福
回想這幾年的韓國小媳婦生活，可說是開低走高，尤其是與親人之間的互動，無疑是一份「逆轉勝」的祝福。而當年我在淚眼中編織的小媳婦淒慘狂想曲，當然也就從來沒有發生過囉！
年菜首選，動手做做看──韓式拌冬粉
在韓國，逢家中喜事如喬遷、慶生，以及中秋、過年時，才有機會吃到媽媽親手做的拌冬粉。
在我學會「韓式拌冬粉」之後，還曾經充當半日老師，在自家廚房裡授課，對象是兩位來韓的臺灣朋友。
其中一位朋友曾隨我回婆家，吃過婆婆親手做的版本。在嚐了我的版本之後，朋友直言：「還是妳婆婆做的好吃，妳做的『減一味』。」
我問：「少了哪個味道？」
我們研究了老半天，發現原來少的是「手的味道」！
最後把冬粉和所有食材拌勻的那道功夫，看似簡單，卻洩露了那隻手的廚齡。拌時放入的醬油、糖和芝麻油的分量，以及手勁，是融合所有食材的鬼斧神工，左右了拌冬粉的終極味道。可見，婆婆手就是比媳婦手要高明許多！
我們從韓國搬回臺灣之後，為了平撫先生的思鄉之情，這道菜出現在餐桌上的次數頻繁許多。幾年下來，它不再是我的試手之作，踩著練習的階梯晉升至另一層次的手藝，讓這道菜得以用嫻熟的面目宴客示人。只要先生過生日和逢年過節，我就會準備這道菜。
在這個春節，就讓這不可少的「手的味道」，讓我們在臺灣也過一點有韓味的年吧！
韓國小媳婦愛的逆襲
作者：穆香怡
出版：橄欖出版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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