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正宏（文字工作者）

父母親過去就住在我與弟弟家附近，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是小輩們有空去看看爸媽、陪陪爺爺奶奶，過年過節相約團聚出遊，讓爸媽享受一段兒孫環繞膝下的幸福與美滿。我以為我這兒子做得還不錯，但也是這「以為」二字，讓自己在眼見救護車來到家中，看著父親在救護人員急救下，宣布父親已在睡夢中離世的當下，接受了父親再也醒不過來的事實。

忙完父親的追思禮拜，經過一陣心情的整理與沈澱之後，母親的生活重心頓時空蕩蕩，我知道自己不能再次「以為」與母親有許多時間聊天說笑，就像「以為」隨時能找父親商量事情、分享心情，都可以立時得到答案、找到方法一樣。這「以為」二字，讓自己忽焉便錯過與父母多聊兩句的機會。

不想再因自己的「以為」錯失親子時光
於是我號召全家，每週三晚上固定去老媽那陪她，全家聚會，一起唱詩歌、讀聖經。我對兒女說：「去陪奶奶，她喜歡你們在身邊。我們星期三固定到奶奶家家庭聚會。」孫兒們也聽話，功課再多、工作再忙，星期三晚上必定空出來，大家都來陪奶奶讀聖經。母親從剛開始一人生活的孤單中，逐漸適應了生活步調，她堅持不肯接受外傭，也不要我們去陪她住。在說服不了她的情況下，星期三晚上成了她最開心也最願意接受的時光。

「奶奶煮的茶葉蛋，跟你煮的就是不一樣！」兒子首先發難，在老媽面前挑戰我的廚藝，「星期三聚會，還可以吃到奶奶的茶葉蛋，就是香。」

不知道是兒子的誇獎十分到位，還是那茶葉蛋征服了每個人的胃，老媽一有空便在家裡使出烹飪絕活，只要全家聚在一塊母親總要準備幾個大袋子，又是蒸油飯又是炸芋頭，還裝了一大袋茶葉蛋，讓我和弟弟兩家的孩子，兩手豐收地捧回去。那天趁著我的生日，妻子細膩安排，與老媽相約週三晚間帶一桌菜去陪她吃飯、過生日。從父親離世後，第一回見到老媽笑得如此燦爛。

母親不喜歡過生日的祕密
「媽，您的生日也快到了，不是嗎？」我順口故意這麼問，因為過去每一年她總是神情慎重地告誡我們，千萬不要給她過生日，我們半信半疑，不知她是真拒絕還是假推辭；但每一年我與弟弟約好訂個餐廳請老媽吃飯，她便嚴辭拒絕，最後搞得我們兄弟倆，好像都得故意忘記母親的生日一樣。

說起來真要為老媽辦個生日也不是不可以，但老媽總像是有大事要發生一樣，又緊張又害怕。七十歲那年，宜蘭舅舅家幾位表哥大肆張揚地要為她這位姑姑過生日，送來大禮賀喜，原本是多麼開心的事，但老媽卻像有難言之隱，一直說著：「為什麼要給我過生日嘛？跟你們說不要，你們就是不聽。」

這一回趁著我生日，重提這檔子事，原也是因為我記得自己與老媽的生日只差兩週，既然我過生日了，當然老媽的生日也近了！不過答案仍是同樣的結果，「千萬不要給我過生日！」這一回，孫女不懂了，「為什麼不要過生日呢？」老媽回應說：「不要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這樣講你應該懂吧！」

我隨口回應小時候常聽母親講的理由，「那是因為您屬虎嗎？」「是啊，結婚前算命的說，我嫁過來可以守護全家，但是自己不能享樂，如果自己享福了，就會有人遭殃。」老媽講得信誓旦旦、滿臉正色，她說：「七十歲過生日，隔年一月你妹妹就過世了，八十歲時又幫我過，結果今年你爸走了！所以我好怕，千萬不要給我過生日，免得有什麼禍事發生。」

從來不知道母親心頭有這一塊壓力，家人的苦難，她攬往己身，怪罪自己屬虎的生肖，剋走了他人的福氣，唯有犧牲自己的壽辰，才能換來家人的平安。

信靠耶穌真喜樂
「媽，沒事啦！現在這些不好的事，都會因為妳信了耶穌，一切災難，耶穌已經為妳承擔了，老爸和妹妹現在在耶穌那兒，好得無比。就像小時候，父親在美國工作，有一次妳因為父親的薪水還沒寄來，全家快斷炊了，妳就帶著我們一起禱告，結果耶穌就派隔壁鄰居張婆婆這位天使，先借三千元給我們度過難關，所以現在耶穌也會看顧所有的事，別擔心。」我顧著母親的心情，繼續打圓場說：「不過，既然妳不想過生日，那就不過生日，但是我的蛋糕，妳要吃大塊一點，能吃就是福啦！」

陪母親聊天，不時便注意到母親的斑斑白髮，發現母親頭髮的白，白的真出色，均勻中顯得透亮，再加上母親整理有緻的髮型，在她這年紀算是相當美貌的老人了！更別說她的笑容，慈眉善目，孫兒們都喜歡窩在她身邊。

從小我就愛看母親笑，因為母親的笑真如春風化雨，考試考高分可以見到母親的笑，收到父親的薪水，當然也可看到母親的笑，更別說收到禮物時，母親笑得更開心了！母親一笑，當天家裡一定有好吃的！

我最愛母親煮一鍋蓮藕燉雞骨湯，我尤其愛挑雞脖子啃。母親的拿手點心炸芋頭，更是過年時全家圍爐必搶的點心，沒吃這炸芋頭，就不算過了年！
現在星期三晚間陪她一起吃飯，同時全家聚集讀聖經，也像是喚醒了她讀經的興致。我突然發現，陪伴的過程原來是這樣細微，陪她，可以見到她的笑容、聽見她的笑聲，還有孫兒們說的：「吃到奶奶的好料！」

箴言說：「白髮為老年人的尊榮。」這句話放在母親身上，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