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偉士(建築師)圖/謝偉士、謝明儒】北歐風格往往傳遞出簡單優雅的色調,天然的木紋與白皙的牆壁,給人輕鬆友善的舒適感。也曾經有人請我們設計北歐風格的房子,帶來了「北歐鄉村風」、「北歐極簡風」等深奧難明的詞彙,只是坐落地點在亞熱帶的海島台灣,乍聽相當突兀。
廿世紀初北歐直接受現代主義建築影響,到二次大戰後陸續有新的建築風格出現。以豐富的木材、漁獲與石油優勢,編織出我們熟悉的北歐印象。至於是不是極簡,是不是木紋白牆,讓我們從一間芬蘭教堂,一間丹麥教堂來談起。
芬蘭岩石教堂
廿世紀初,芬蘭經濟發展相當出色,國民所得中幾乎有5%投入社會福利,是個現代化發展的繁榮國家。1930年代赫爾辛基路德教會打算建新教堂,選定建堂地點後廣徵提案,當時芬蘭建築師夕雷恩(J. S. Siren)在第二階段脫穎而出,他可是當時知名的建築師,代表作是赫爾辛基的國會大樓,可見他的成就與份量。
1939年二次大戰爆發,蘇聯入侵芬蘭,第二次蘇芬戰爭開打,也就是芬蘭人口中的「續戰」,藉此與第二次世界大戰區別。雖然說這是芬蘭為自由而戰,但同樣帶來兩國重大的損失,教會建堂計畫當然停擺。1949年好不容易熬過大戰,芬蘭人民死傷慘重,也損失國土與資源,還背負10億美元的賠償金。夾在俄德之間的芬蘭,頑強苦撐還款。
設計構想來自逃難經驗
1961年建堂計畫重新啟動,但因應時局,預算減少了四分之一,這讓參與比圖的建築師們傷透腦筋,都拿出看家本領,在教堂藝術與造型上賣力創作。然而提摩太與多馬兄弟大膽提案,竟然是將教堂掩入岩石之中,這個設計讓評審相當意外。
提摩太與多馬兄弟的童年在戰亂中度過,大戰期間多在夙沙立島(Suursaari)。躲避烽火的日子裏,他們屈身在岩石島的避難所,甚至所見之處都是抵禦攻擊的軍事設施,幼小的身體只能藏匿在岩壁與軍事碉堡間,這不就是教會嗎?
3000年前以色列歷史中的君王大衛,流亡逃命時躲在亞杜蘭岩洞裡,附近受到窘迫的淪落人紛紛投靠,這是聖經中有名的避難岩洞。而2000年前耶穌也曾對門徒說:「我要把我的教會建造在這磐石上,陰間的權柄不能勝過他。」兄弟倆絞盡腦汁的設計,決定把教會建在岩石之裡,果然雀屏中選。
歪七扭八也算神聖嗎?
教堂最終的設計與二戰前擬定建堂的委員想像完全不同,不是熟悉的對稱形式,沒有高聳的鐘塔,沒有彩繪玻璃,與民眾心中的神聖背道而馳。只有歪七扭八的走道與凹凸不平的牆壁,建築師遇到的阻礙可想而知。
隱入岩石的教堂確實像二戰留下來的防空洞,簡單俐落的入口,就像部隊工兵徹夜趕工的水泥門框,順著岩壁蜿蜒的小徑引導我們到教堂內,沿途精采絕倫。首先是自然裸露的岩壁,岩縫滲出的地下水,在石頭上刻出痕跡,壁底排水溝順著岩塊曲折。所有的傢俱設備由建築師逐一設計,如入口的十字架、門把、白樺木長椅、燭台、奉獻箱,甚至消防栓接頭都不放過,這種貫徹設計的傳統,承襲自芬蘭現代建築祖師阿瓦.奧圖(Alvar Aalto),建築師必須關心人們如何使用,整合這些細微的工藝設計。
教堂正中央有個圓頂,但構造方式相當不正統,以赫爾辛基主教座堂為例,圓頂由四周的群柱支撐,但岩石教堂,竟然是薄薄的混凝土片,傾斜地夾著玻璃,圓頂彷彿飄起。而且會堂沒有窗戶,只有頂上環形天窗,光線由窄窗間灑落,中央銅盤負責反射聲音與光線。如果不仔細觀察,180扇窄窗並沒有把銅盤撐在正中央,窄窗沒順著圓周平均分佈,由另一組函數控制,讓窄窗在聖壇區域更加明亮,暈出肅穆的光芒。
岩石是最好的裝扮
教堂沒有顏色,我們看到的都是材料本質。在設計之初,建築師先針對教堂的需要逐一研究,藉著指揮家,也是左撇子小提琴家伯格侖(Paavo Berglund)分享他的聲學知識,及其他建築聲學工程顧問的分析,發現未加工的粗糙岩石表面,足以符合這些物理特性,不用再增加昂貴的反射材料,便能有效控制殘響時間,讓樂聲繞樑三日。
其實批評岩石教會的聲浪不斷,不管對於建築師原創性的質疑,甚至嚴重歪斜的聖壇也遭到古典主義者的惡言攻擊,當然也包含長達九年的工期。但漸漸地,大家開始放下傳統包袱,接納這個自然的敬拜場所,岩石教堂轉變為芬蘭戰後教堂的典範,甚至是芬蘭現代藝術的代表作品,每年至少50萬人參觀,還有像我這種專程朝聖膜拜的音樂家、建築師及工程技術人員,更重要的意義是它是間活的教會,如常舉行崇拜,而不只是個觀光景點。
還有一項彆扭就是教堂缺了鐘塔,只好勉強在岩石上裝喇叭,按時播放電子鐘聲,彌補芬蘭人的一絲遺憾。
芬蘭赫爾辛基岩石教堂
Temppeliaukio Church
建築師 提摩太與多馬兄弟
Timo ja Tuomo Suomalainen
面積2,200㎡
完工1969
地址Lutherinkatu 3, Helsinki, Finland
網站 http://www.helsinginseurakunnat.fi
丹麥貝格維亞教堂
澳洲雪梨歌劇院今年正慶祝40歲生日,這是丹麥建築師烏戎在他38歲時拿到的比圖案,震驚一時,不過執行過程異常坎坷,甚至因為歌劇院主事者與樂團意見分歧、當局政治手腕與承攬爭議,烏戎最終憤而請辭,揚言此生絕不踏上澳洲領土。如今雪梨歌劇院成為澳洲最知民的品牌,今天丹麥電車上的廣告,仍舊把烏戎與雪梨歌劇院擺在一起。
烏戎是丹麥國寶建築師,父親任奧爾堡造船廠主任,烏戎從小就跟著爸爸在造船廠幫忙,這個經驗影響他一輩子,從劇院到教堂,都可以看出他熟練地運用骨架構成曲面。雖然求學時期以藝術為主,但修習建築之後,他走訪世界各地的文明,展開建築設計的生涯,期間也到芬蘭跟著阿瓦.奧圖工作,走向善用自然、結合地形與材料的設計之路。1973年著手貝格維亞教堂的設計,這是他最後一件公共建築的作品。
教堂反映時代的最高工藝技術
教堂位於哥本哈根北郊,外觀非常不起眼,在一片樺木林間安靜地趴著,就像一幢階梯狀的工廠。雖然它有優雅的三角天窗,但金屬浪板的屋頂與模組化的外觀,怎麼看就像個廠房。
烏戎認為教堂必須呈現一個時代,而且所有極致的建築技藝,都集合在這裡發生,就像歐洲幾座古老大教堂,集結了多少頂尖的工匠與藝術家。只是當時丹麥時局動盪,教區的經濟拮据,不僅預算一砍再砍,甚至面對等比例縮小的窘境。烏戎仍絞盡腦汁延續教區裡格萊薩克瑟(Gladsaxe)老教堂型態,將兩側磚造的階梯山牆,用最新的預鑄材料與工法,像組樂高般裝上去,既快速又便宜。
兩道山牆之間是禮拜堂與教會的附屬空間。禮拜堂裡,烏戎設計雲朵般扭曲的屋頂,這是他脫離雪梨歌劇院的怨氣之後,赴夏威夷教學期間,躺在海灘上享受海天雲朵得到的構想,光線從雲間漫射,人們慢步走向天堂。
看似柔軟渾圓的雲朵其實由薄薄的12公分鋼筋混凝土板曲折而成,橫跨17公尺,沒有柱子。頂部的採光窗朝西北,是取得均勻無影天光的最佳座向,細膩的光線讓整個會堂溫暖起來。雲朵般隆起的方向,以擴散的角度朝會眾席,所以管風琴悠揚的樂聲,藉著曲型水泥板,均勻地在教堂裡迴旋繚繞。
貝格維亞教堂外觀如隱姓埋名般的低調,內部卻充滿豐富的情感。房子並沒有刻意隱瞞,只是沒多說什麼。
貼近人的空間規劃
在烏戎心中的貝格維亞教堂,無意豎立一座高大的地標。起初,他問教會:「是不是要一個神聖的殿堂?」教會說:「空間是不是神聖尊貴,並不是因為蓋了什麼形狀的房子。」於是烏戎靠著走訪中國的經驗,以東方院落組成的方式,安排教會的空間,包含準備室、辦公室、青年教室、餐廳廚房等,並在中間安插錯落的中庭,拉近人與自然的關係。
橫跨35年的「最窮傑作」
教堂南邊有座鐘塔,上頭掛四只鐘,最小的鐘代表「讓小孩子到我這裡來」,其次為「我是生命的糧」、「我報給你們大喜的信息」,最大的鐘代表「耶穌基督復活了」,這些微小的設計都有背後的意義。期間,烏戎當然設計了聖壇的設施、楓木紋管風琴、松木長椅與演奏鋼琴,烏戎的女兒琳(Lin Utzon)設計織品、壁飾,兒子約恩(Jan Utzon)則一直擔任助理建築師。
演奏鋼琴算是烏戎為這間教會最後的設計,正當反覆修改草圖之際,90歲的老建築師在2008年過世,兒子約恩接手發展,把草稿製成1/10的巴沙木模型,到2009年7月完成獨特的淺楓木色平台鋼琴。烏戎一家為貝格維亞教會做的設計橫跨了35年。當年只花150萬美元建成的教堂,把握有限資源,誠實運用材料,至終獲得世界級「最窮傑作」的封號。
丹麥哥本哈根 貝格維亞教堂
Bagsvrd Kirke
建築師 約翰烏戎 Jorn Utzon
面積1,700㎡
完工1976
地址Taxvej 14-16, 2880 Bagsvrd, Danmark
網站 http://bagsvaerdkirke.d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