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
我們每個人都是天生的讀者。一生下來,就在不斷地根據自己的經驗詮釋所見所聞和下結論。嬰兒時我們讀父母的臉,讀自己的家庭,漸漸長大,我們上學讀書,進入所謂的「正規教育閱讀」。
在我們的生命歷程中,可以說觀看先於文字,觀看是我們認識世界過程中的首要方式。
然而,除了正規教育閱讀,也有非正規閱讀,譬如說:看電視、電影、網路、藝術、建築、空間、廣告等。這些不同的視覺影像,提供不同的視覺語言,轉述這個世界是甚麼樣?從而提供我們看世界的不同視野。
再加上讀人、讀地方、讀經驗,或讀世界,統稱為「閱讀世界」。換句話說,這世界提供了各種各樣的文本讓我們閱讀。然而,我們是否具備閱讀世界的素養和能力呢?
在學校讀書時,會提供一套閱讀和解讀方式,但是閱讀世界時,通常不像讀書時那樣受過訓練,也沒有那麼認真。很多時候,我們只是快速地掃描過去,沒有做太多的詮釋或解讀。
卻不知非正規的世界閱讀,比學校的正規閱讀其實更影響我們的生命。常常,我們是從閱讀世界來形塑自己的世界觀。
這一部分的閱讀,大部分是被視覺文化給充斥。所以對視覺文化,我們需要建立閱讀力和視覺素養。尤其所有的視覺藝術從來就不是毫無心計的休閒商品,不能掉以輕心。
各類媒體的影像,都帶著說服的企圖
影像,從來就不是一面面透明的窗戶,讓看出去的世界完整而真實。這些窗戶全是經過設計,且在設計中決定了你看多少,以及怎麼看這個世界。所有的影像都用不同的方式在詮釋這個世界,而且是用特別的方式展現世界。
所以在國家社會中,誰掌管影像的資源和創作,誰就影響或操縱大眾怎麼看。譬如說政治宣傳、資本主義、殖民主義或男性霸權等,已帶來不同的社會階級、種族歧視、性別刻板化等影響。現又轉而進入視覺文化,操縱大眾的觀看方式和內容,進而成為我們的世界觀。
所以很少有無辜的觀看,各樣當代新媒體的興起,不論是廣告、電視、電影或任何視覺文化產物,全都帶著企圖心和強烈說服的策略,為了溝通、說服,和影響。而他們的切入口,主要是我們的感性和情緒,設計我們要怎麼觀看,怎麼感覺。這是演說和文字之外,影響人心最有力、更強大的方式。
也可以說,觀看者因為「被動式」的觀看態度,賦予了視覺文化權力,讓我們被說服、迷惑,或被激起行動。
「我們正處於有史以來視覺地位最重要的一個時刻,視覺是再現,是資訊,是正式,是挑釁,是遊戲和娛樂的形式,是世界各地相互連結的力量,也是導致衝突的源頭。」(《觀看的實踐》註)
這一段話中提到視覺地位的重要性和關鍵詞,其中一個是「再現」。另外還有一連串關於視覺是甚麼:是資訊和挑釁,是正式也是遊戲形式;是連結全球的力量,然後也是導致衝突的源頭。很精煉地說明了視覺所有的關鍵重點,不可以輕忽。
平常,我們和人的對話中常會說「你的看法如何?」「看法」其實就等同「意見」。仔細看這兩名詞,一個有「看」,另外一個有「見」,可見我們的思考和世界觀,都是透過看見來形塑。
然而,在閱讀世界和視覺文化上,我們常常不自覺地會被所看到的影像書寫我們的生命,相當危險!因為視覺文化給人感覺很不正式,只是消遣,且是讓我們有一段感情的經驗,所以我們會不帶防禦或批判地隨意瀏覽。
許多意識形態和影像就因此爬入我們的腦中、心中,深植成為我們的看法。
我們需要學習如何在不同場合、不同媒體,留意不同形式的說服策略。從某些方面來說,這是文化和視覺的解讀,也是文化和視覺的論證。不同的文化領域,例如說看畫、看建築,和看塗鴉或廣告,都會有不同的詮釋技巧。
在此,我們只能抓最大公約數來探討,跨越不同視覺領域的詮釋有何共通之處。
建立基督徒的視覺素養至為重要
閱讀世界,我們需要建立視覺素養。主要是靠仔細地「凝視」,放慢速度,真正「看到」所看的東西。然後,解讀所看,比照正規閱讀的過程,分解成塊來分析。就像分析小說,我們會分開人物、情節、象徵、比喻,了解作者想要達到甚麼效果,以及怎樣達到。
每看到一個影像,都可問下面這些問題:
這影像是否影響他人觀看,以及如何觀看?這之間是否牽涉到操縱,影響或強迫觀者看到甚麼?在觀看間,是否觀看者的意識形態會受影響?或者有時候我們是否會視若無睹、若無所覺?
好比電影、電視或照片中,鏡頭角度的轉移,可以使某人看起來有權威,或看來很軟弱無力,這是一種常用的拍攝手段。如果從下往上看,就會覺得這個人比較盛氣凌人,因此常被用在政治宣傳,希特勒在《意志的勝利》(1943)中的刻劃,就是著名的例子。
或在大銀幕上,若放大突出某個人物的特寫鏡頭,就會給觀眾一種特別的親密感。這些都是視覺效果,影響我們怎麼看的技巧。
當我們仔細閱讀影像時,就不再是單純的影像讀者,也是分析者。此時,觀看者在影像的建構與意義上,就和創作者扮演同樣重要的角色。每一個圖像的創作,雖然都帶有特殊的意圖,但觀看者接收時,卻不見得接受到同樣的意圖。要看觀看者的文化背景。重點是沒有一幅圖像毫無意義。我們是主動參與建構圖像的接收者,透過此,也是世界的建構者。
如此說來,基督徒建立視覺素養至為重要。因為我們不只是詮釋影像,也能總結出更有意義的意義。我們要成為更有意識的世界閱讀者。在其中,看到微妙之處和潛在的操縱形式。這會提供我們更多對話的踏腳石,對所見所讀也有更多、更深的了解。
註:《觀看的實踐》(Practices of Looking, by Marita Sturken and Lisa Cartwright。臺北,臉譜出版社,2013)。
莫非,資深作家。現為「創世紀文字培訓書苑」主任,專為神國推廣文字與文化異象,栽培並牧養文字工人。著作《在永世裡拋擲一個身影》一書獲2012 年湯清文藝獎。另有散文曾獲臺灣「聯合報文學散文獎」、「梁實秋文學獎」等。小說曾獲大陸「冰心文學獎」、臺灣「宗教文學獎」等。著有文字事奉系列《你的故事,你的傳承》、《天國的影響,上帝的時間》等五書, 散文、小說十本。喜歡閱讀,愛書成癡;擅長聆聽,嫖竊故事;排斥電話,對外溝通全靠文字。一生的夢就是看到基督徒「全民閱讀」和「全民書寫」的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