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敏芝
「我小時候就相信上帝。對我來說，上帝與希望連繫在一起。」英國劇作家艾比‧摩根
自2019年十二月26日武漢首次發現新冠疫情以來，每天局勢瞬息萬變。世界各地無不上演著隔離、蝸居甚至死亡的戲碼。
疫情詭譎多變。巴黎的兒子、溫州的親人、往來國內外經商的友人都讓我掛心不已。當時台灣還算平靜，每天生活如常。孰料，儘管兩年沒有出國的我，竟在半年前加入隔離蝸居的行列。
「〈蝸居〉是上帝用祂的小剪子，從世界裡剪出的一小片，特意送給我的。」去年，小說家張翎在她的疫城紀事《一路惶恐》寫下這麼一段話。彷彿是在對我說。
我從今年四月15日起也有一個月的小書房隔離時光。雖和疫情無關，卻彷彿在為五月的三級警戒暖身。
癌症二度找上門
2017年第一次罹癌時衝擊很大；三年半後，承蒙上帝看得起，甲狀腺癌居然又找上我。奧伯格於《行在水面上》寫道：「每當耶穌呼召人們踏出船身，就會賦予他們在水面行走的能力。」但是當黑暗來臨，前路被遮蔽，免不了仍要問一聲，主啊，祢真的會看顧我嗎？
這次前後哭過三次，就擦乾眼淚勇敢迎戰，甚至戲稱此次手術為割喉戰。朋友們都說我勇敢樂觀，然而只有自己知道，正因為害怕，所以才更需要信心。
術後回到家，心情沮喪自不在話下。一個癌都夠可怕，何況再度罹癌。哥哥鼓勵我：「每三個月按時回診，沒問題，就再開心過三個月，若真有問題就交給上帝及醫生。」他的達觀及對上帝的認真與信心，給了我很大的鼓勵。
由於癌細胞轉移到淋巴並吃到頸部旁邊肌肉，術後一個月，必須接受碘131治療。每種癌有每種癌的痛苦與治療法，但對我而言，除了疼痛、失聲外，還真新鮮感十足，因為「這條路，你們向來沒有走過。」
放射性碘－131放出的伽馬射線有很強的穿透力，會影響他人健康，因此我要在裝有鉛板的隔離病房接受36-48小時的治療。出院回家後，也必須和家人隔離一個月。
牢房變書房
為了回到家能立刻就位，先生超前部署，幫我在主臥外推的前陽台，打造一個迷你小書房。原來的美麗窗簾布被風吹破，先生拿起本要丟棄的桌巾暫代，並找來一條女兒婚前長褲的咖啡色絲綢腰帶，在米色窗布綁上美麗蝴蝶結。
同學誇讚五斗櫃上從弟弟燈店搬回來的枱燈：「燈光映著紅色壁布，顯得歐味十足。」幽幽燈光，加上家人就在門外，獨守臥室的感覺還不至太蒼涼。望著一件件滿載回憶的老物，心中被暖流充滿。
接著我就開始忙著佈置書桌。植栽不可少，咖啡杯、枱燈、擺飾、書籍是必備。到了這把年紀，依然沒有輕重緩急的概念，雛形才完成，就忙著布置。先生有點啞然失笑。我說：「雖然只有短短的一個月，但若沒有了書房，這間主臥將會成為真正的『牢房』啊。」
黑暗中的看顧
住院前晚，我失眠了。每次有新事發生，我的睡眠就會被攪擾。想到一生面對與走過的各樣難關，經文「信是所望之事的實底，是未見之事的確據。」倏地浮現腦海。
身邊沒有前輩可諮詢，但上帝在我確診時，於診間為我預備好心女病友給了許多經驗談。雖然身處困境，但我相信神的恩典永遠夠我用。我向神禱告，但願我的經歷日後也能成為他人的幫助。我也感謝主，讓我在這個年紀才面臨風暴，而不是在懷孕、育兒、上班時期遇到這樣的麻煩。
四月13日下午，在先生陪同下，輕裝簡從住院去。感謝主，居然有種度假的心情。三天兩夜的單人病房，除了三餐外全數免費。只是想到一個人被關在銅牆鐵壁裡，不知晚上會不會感到恐懼。
行李箱除了聖經，《余光中傳－茱萸的孩子》伴我閉關。詩人說：「平靜的日子不動聲色，要等風起，才霍霍地招展。」說的雖是帶有一種政治立場表態的〈旗〉，但對此時的我卻有種安慰與鼓勵作用。
13日深夜，在鉛板圍堵及紅外線全面監控的隔離病房中，我度過了無聲又無眠的長夜。三天兩夜的治療，安靜又安心，我知道上帝與我同在。
15日，終於回到家。沒了全面監控，心情輕鬆許多。來到「小書房」，發現先生把客廳搖椅搬來供我休憩用。角落背後雜物不但以立櫃及窗簾掩飾，浴室也刷洗得光亮，房間整理十分得宜。想到懷兒子安胎一個半月返家待產時，先生也是把家裡打掃得窗明几淨，迎接受苦的母子。往事如潮......只有感謝上帝！祂真有無法形容的恩典！
蝸居的第一個清晨，拉開窗簾，映入眼簾的是對面枝繁葉茂的大樹，每天清晨可由它的姿態得知天候。看見蝴蝶飛舞、聽到小鳥啁啾，我知道，春天沒有把我遺忘。吃了低碘早餐，煮杯咖啡，開始享受與上帝美好的相遇。日子如何，力量就如何！神的話一點都不假。
媽媽說：「妳那個小書房滿舒服的。小歸小，打開窗戶就看見綠樹，陽光也可以進來，風吹吹，打電腦、看書都很舒服。」陋室被媽媽形容得好似天堂。真的，斗室不需大。魯迅就曾說過「身處斗室之中，神馳宇宙之外」。
上帝是為我承擔風浪的主
隔離期間，只要房門沒有緊閉，先生就悄聲閃進打招呼。見我樂在其中，有點不以為然，酸酸地：「好可憐喔，一個人，好像獨居老人。」我知道除了為我製作無碘三餐外，他的被需要感大大削弱。抬起頭，拋給他一個「嫣然」微笑，用低啞的壞掉嗓音回道：「誰說獨居老人就一定可憐？與世隔絕的塔莎杜朵不是以93歲高齡安詳離去嗎？」
可不是，與世隔絕的生活，讓塔莎杜朵更懂生命的真諦，她曾說：「如今人們活得喘不過氣來。如果他們能夠好好品嘗一杯洋甘菊茶，花點時間坐在門廊前的搖椅，聽夜鶇的歌聲，更能享受生命。」
隔離的日子，對懂得如何處喧騰，又懂得如何獨處的我而言，居然是種享受，絲毫不受病痛影響。傅雷在家書中對長子傅聰說：「人生的關是過不完的，等到過得差不多的時候，又要離開世界了。」既然過不完，就勇敢地面對，認真地闖關。
創世記一章2節：「地是空虛混沌，淵面黑暗；神的靈運行在水面上。」我也相信，世界雖然混亂，死亡的力量隨侍身旁，但神的靈一直都運行在這未知中，一直從混亂中創造次序。
Ps. 九月24日回診時，被診斷頸部仍殘存甲狀腺癌細胞，必須再重做一次治療。心情有些沮喪，但儘管如此，我仍相信上帝是為我承擔風浪的主，祂知道沉在海底的滋味。縱使身體會衰敗，基督依然在我身體上掌權，因此，我仍要感謝主，賜下如此多豐富在我的生命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