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3-23 基督教論壇報 / 雅歌閱讀

【第二屆創世紀文學獎——聖經故事獎佳作】女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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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哈大醫生沒有再介紹其他醫生給我,是在提醒我斷了指望麼?他知道,我花光了所有,喝了數不清的湯藥,體內的漏洞也似乎更大了。

◎禧年(中國)

(一)

加利利湖畔,芳草萋萋,海天一色,湖水已將古老的石塊洗刷得圓滑,來自黑門山的約旦河,正將水流送入加利利湖的胸懷,然而,這一切美好都與我無關。眾人在圍觀,那位父親穿著細麻衣的外袍,應當是個有身份的人,旁邊有人說他是管會堂的。他跪著,臉貼於地,俯伏在那位傳說的夫子的腳前,全然不顧周圍越來越多的看客。

人多真好,這樣就不會有人注意到我。海風吹來,亞麻線魚網的腥味、男人們的汗味混合著女人們的髮香味,在人群中發酵發酵。我裹緊頭巾,將臉藏進去,只露兩隻眼睛,屏住呼吸,連喘氣都不敢大聲,也許這樣就能藏住我身體裡正流淌的血腥味。

眾人擁擠夫子 父親哀求治女
後頭有人往前擠,前面有人往後退,有人踩到了我的腳,我想躲避可是已經來不及。如果那人知道踩了誰的腳可就……,又有人推了一下我的肩膀,可我根本不敢回頭看。

萬一,我是說萬一。按著律法,我碰摸過的物件都將變為不潔,而我夾入人群就是將他人,也是將自己置於危險中。萬一我被人認出,今日的冒險將功虧一簣,別說被醫治了,活下去都難。還好,雖然我被擠到人群中間,但看客們都伸著腦袋往前看,沒人注意我。

管會堂的哀慟聲在糟亂的嚷嚷聲中傳來,他的小女兒病了,才十二歲的小女兒,病得快死了。哦,十二年,已經足夠一個小嬰兒長成一位少女了,如果她被治癒的話,很快,她的父親將會牽著她的手進入會堂,像其他成年女性一樣,坐在會堂裡靠牆的木製長椅上聽誦妥拉。

父親的聲音變得悲慟嘶啞:「求你去按手在她身上,使她痊癒,得以活了。」啊,又是按手,夫子可以為這小女兒按手醫治,可怎麼能按手在我身上呢?我咬著嘴唇,在我體內深處,似乎有個血漏的源頭,它像一片朽爛的土壤,不斷長出烏黑的細細的藤蔓,無數根觸角張牙舞爪的的爬向體外。聽,溫熱的暗色液體正自我身下流出,浸透了厚厚的墊布,十二年了,從未止息。

 (二)

哈大醫生沒有抬眼看我,他正為一位患眼疾的男人敷藥,我識趣的等在門外,將頭巾拉低。他從桌子上的醫療箱裡拿出裝點眼膏的棒子,從中取出藥膏,先沾了點水,然後敷在那男人的眼睛上。他的助手從醫療箱裡取出帶有小茴香味道的醫療油,用手抹在那男人的眼周,然後扶他走出。

十二年求醫治 嘗試無數湯藥
我小步走進,哈大醫生低著眼快速將幾類藥草包起來,丟在我面前。然後他將眼光瞄向一側,漫不經心的遊走在牆上的草藥圖集上。圖集上植物的輪廓已經褪色了,第一次來這兒時它們還很清晰。那時的哈大醫生嘗試將不同的草藥混搭以治療我,圖集上的每一種草藥我都用過,它們混在一起熬成甜的、苦的、麻的、辣的、黃色的、黑色的、棕色的、綠色的液體。其實,為患者按手抹油才是我們祖宗流傳下來的醫學精髓,但醫生們更願意給我湯藥。

現在,圖集都舊了,哈大醫生也對我的病疲倦了,可我依舊懷著希望,等他說出我的病快要痊癒。空氣安靜,哈大醫生等我掏出草藥的費用,在我與他中間有一個陶製的土色淺盤,我會把錢放進去。我摩挲著錢幣一側刻著的提庇留皇帝的名字,這幾個底拿在我手裡已經捏出了汗,也是的我最後一筆錢了。

「以後不要再來了。」快走出哈大醫生的門時,他從身後說。

我一步踩在門檻上摔了個趔趄,手裡的草藥包滾落在地,黑色乾硬的植物葉莖散落出來,這不就是曬乾的植物的屍體麼?我立即俯在地上把它們拾起來,吹掉粘在上面的塵土,一一裝進草藥包紙,剛起身,草藥又灑落,原來紙包已經破了。

如果這些草藥真能醫我,我早就好了吧?哈大醫生的話迴響在耳邊,我不再去撿它們,將手裡的也丟落在地。灼目的太陽令我暈眩,髮絲間的汗水順著脖頸流進脊背,渾身一抖,我打了一個冷顫,好像突然明白過來。也許再過不久,我的身子也會發黑,變得乾硬,當我體內再也無血可流時。

散盡手中積蓄  眼看無藥可醫
城裡已經沒有醫生願意再醫我,這些年,每當一位醫生覺得我再去找他將會影響他醫術的聲譽,便把我轉介給另一位醫生。有些醫生就像哈大一樣,願意在我身上做不同的草藥實驗,哪怕他們無法治癒我,但至少,我還有些養生的錢,令他們願意嘗試。

這次,哈大醫生沒有再介紹其他醫生給我,是在提醒我斷了指望麼?他知道,我花光了所有,喝了數不清的湯藥,體內的漏洞也似乎更大了。

出了哈大醫生的門,抬頭就能看見不遠處的會堂傾斜的屋頂,在一片平臺屋頂中格外顯眼。患病前,父親在世時常在安息日帶我去會堂,我們坐在靠牆的木製長椅上聽誦妥拉。

記不得從哪一天起,我患了漏症,最後一次去會堂時,我被人認出來。他們說按著律法,不允許我再踏進會堂,那會使會堂變得不潔。我永遠忘不掉,他們看我的眼神暗淡而嫌棄,他們手按妥拉說,「一定是你做了觸犯神的事,神的忿怒臨到你和你的家,使你的血漏不得醫治!」

他們令我相信,我不應觸碰任何美好的事物,直到我們祖宗的神憐恤我,止住我體內漏症的源頭。可是,會堂裡的拉比說,我們祖宗的神從未醫治過任何患漏症的人,所有與我有關的記載都是禁忌的律法,而且,我們祖宗的神已經有400年再未向我們言語了。

「彌賽亞會來的,到那時,他會拯救醫治我們所有人,女兒啊,再忍耐片時吧!」這是父親生前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一晃十年,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否再等下去。

(三)

繞過會堂,我循著聲音來到城門口的廣場,廣場邊上的市集依舊喧嚷熱鬧,我有多久沒從中走過了?三年?五年?七年?不記得了。

重回熱鬧市集  徒顯日漸枯朽
市集與臨街之間有一段狹窄的暗巷,我站在其間的陰暗處,將臉貼著陰涼的石板壁,貪婪地捕獲著這市集中的煙火氣息。牆壁縫隙間長出的牛膝草散髮著淡淡的薄荷味,我躲在其後,有種莫名的安全感。

小驢駒駝著沈甸甸的穀物,嗯啊嗯啊的叫喚聲由遠及近;羅馬士兵著短鎧裙鏗鏘鏗鏘地行進,利劍別在腰間隨時準備奪鞘而出;城門口邊上有鹽販和漁夫正排著隊向稅吏繳稅;青綠色的無花果圓滾滾的摞在肥厚的無花果葉上,商販手拿小刀,利索的將芭樂一切兩半,紅壤青皮,散發著誘人的甜香;賣細麻布和各色綢子的攤販正將布綢攤開掛起;幾個孩童將羽毛填塞的球拋向空中,跳躍著爭搶。

著淡紫色裙衫的女子,搖曳著裙擺走過,這樣的淡紫色是用風信子汁液染成的吧。她瀑布般的長髮散開,腦後挽一個發髻,白色小花輕盈的臥在髮間,濃郁的香味從她身上散開,蓋住了牛膝草的薄荷味。好美。我窘迫的低眼看自己枯瘦暗沈的手,現在的我是什麼模樣?哦,身體裡又有東西流出來了,它們時時提醒著,現在的我只是一個日漸枯朽的婦人。

"Christ in the House of Simon", by Dieric Bouts, 1460

他是真彌賽亞  還是假教師?
幾個法利賽人在街市中心站立,外袍上的宗教繸子長長的縋向地面,其間的紫色線在陽光下變成美妙的天空藍。他們正商榷將要宣講的主題,好像是關於假教師的。聽說最近有一個神奇的夫子在各城各鄉行了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是從來沒有人行過的,有人說他是彌賽亞,他行了什麼事?他真是彌賽亞麼?我使勁兒向前傾起身子,想聽得更清楚一些,這時一陣濃郁的香味從背後傳來,同時還有幾個年輕女子雀躍的聲音。

「你打破玉瓶用頭髮擦他的腳?」

「是的,他在法利賽人面前說我的罪赦免了!」

「還說了什麼?」

「你的信救了你,平平安安地回去吧!」

「他真是彌賽亞嗎?」

「除了彌賽亞,誰有赦罪的權柄呢?」

彌賽亞?我急忙轉身,看到正跟同伴說話的那女子,淡紫色的裙衫,瀑布般的長髮,就是剛剛路過的那位。她正好也看向我,顧不得自慚形穢,我急忙走近,快到她跟前又馬上往後退了幾步。

「沙龍!」她指尖纏著髮梢,微風吹過,濃濃的香膏味自她的髮間傳開。

我也抬眼望向她,「沙龍!您剛剛說到彌賽亞?」又垂下眼臉思尋這是否得當。

「是的,耶穌就是彌賽亞,他在法利賽人面前說我的罪得赦免了。」我抬頭,她正張大眼睛望著我,那雙眼是哭過的,卻滿是新生的明媚。

編按:沙龍(shalom)為希伯來語「平安」音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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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世紀文學獎評審意見與得獎者簡介,詳見gwcontest.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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