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3-25 基督教論壇報 / 雅歌閱讀

【第二屆創世紀文學獎──聖經故事獎佳作】女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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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繼續聊起在耶穌手中被醫治了的人,枯乾手的、患大痲瘋的、被鬼附的、癱瘓的。我一面側耳細聽,垂下的雙手漸漸攥緊,這些人被治癒的故事在他們口中似乎只是笑談,卻在我心中升起一股意念……。

撰文──禧年(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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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管會堂的睚魯面色急促,看得出他想催夫子走得快一些,他的女兒快要病死了,再耽擱或許就來不及了。眾人擁擠,他們興沖沖的要去管會堂的家看神跡,我夾在人群中,跟在夫子的後面。我將手按著胸脯,胸腔裡似乎灌進了加利利海裡跳躍的魚群,眼前不斷閃回那位著長髮女子講述的畫面。

血漏枯朽婦人  還能期待什麼?
「他在拿因城裡叫一個寡婦的兒子復活了,那少年人是已經被抬著要去送殯的!」

「他還在會堂裡叫一個人枯乾的右手痊癒了,只說一句伸出手來!」

「抹大拉有個女子叫馬利亞,從她的身上趕出了七個鬼,現在的她簡直是換了一個人!」

父親在世時告訴我,除了彌賽亞,無人有赦罪的權柄,也無人能潔淨患大痲瘋的人;我們的祖宗按著律法,用牛膝草潔淨不潔之物,誰能用一句話就潔淨了人的罪呢?除了他。也許他能醫治我。

可是,長髮女子可以為他打破真哪噠香膏,用頭髮和眼淚擦他的腳,而我,我已經在醫生們手裡花盡了一切,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她能用頭髮去擦耶穌的腳,我怎麼能觸碰耶穌呢?

「夫子,我們再快些,馬上就到我家了,我的小女兒,她正等著我們,再晚就來不及了!」管會堂的睚魯擦了擦臉上的汗水與淚水,他的雙眼因焦慮和憂傷而變得通紅。

眾人的腳步隨即加速,涼鞋底與地面摩擦出噠噠噠的聲音,草叢中的小石子在眾人腳底下踢來踢去,我胸腔中的魚群如同跳進了裝滿熱水的罐子。離湖邊又遠了,是不是快到管會堂的家了?

我夾雜在眾人中間,一面急急趕著生怕落在後面,一面又希冀有特別的事情能讓夫子的腳步停留。我不可能隨眾人進入管會堂的家,那樣人物的家不會歡迎我。可是,管會堂的女兒快病死了,在這當頭我能做什麼呢? 一個是豆蔻年華的少女,一個是十二年血漏的枯朽婦人,不可能的。

"The Woman with an Issue of Blood ", by James Tissot,1886-94

許多治癒神蹟  引來眾人圍觀
旁邊有人在竊竊私語。

「哎呦,不知道待會兒能不能看到神蹟呀,我剛曬上漁網就過來了!」

「我也是剛在屋頂上鋪開麥子就跑過來了,說不准他按手在那女兒身上,那女兒就好了呢!」

「聽說他在迦百農的會堂裡趕鬼,還叫一個癱子站起來行走了。」

「那可不好說,從耶路撒冷下來的文士說他是靠著鬼王趕鬼呢!」

「你看跟他門徒在一處的那幾個女人,裡面有個叫馬利亞的,他從她身上趕出七個鬼呢!哎喲,現在看起來一點都不像被鬼附過的人吶!」

「誰知道呢,說實在的,我也想試試。」

「試什麼?」

「試試碰一下他,會不會真有奇蹟發生,正好我曬漁網時把手腕扭了,正酸著呢!」

說話的男人假意往前擠,拿粗黑的手蹭了蹭耶穌的肩膀。他的同伴也從袖子中暗暗伸出兩根細長的手指來,拽了拽耶穌的衣裳。我多希望有人察覺到他們粗魯的舉動,可是沒有,耶穌也沒有。

「你感覺到什麼了嗎?」

「好像沒什麼感覺,你呢?」

「什麼都沒有。」

我瞥了一眼,他們穿著麻色短外衣,一個擁有厚實的胸脯,另一個稍矮一些,他們看起來都很健壯,不像是有病的人,根本不需要被醫治。他們咂巴著嘴,繼續聊起在耶穌手中被醫治了的人,枯乾手的、患大痲瘋的、被鬼附的、癱瘓的。我一面急走,一面側耳細聽,垂下的雙手漸漸攥緊,這些人被治癒的故事在他們口中似乎只是笑談,卻在我心中升起一股意念。

加利利海(又稱提比哩亞海、革尼撒勒湖)。照片來源:Christyn/flickr/cc

鬆開緊握拳頭  機會就在眼前
管會堂的臉露出稍微舒緩的神情,看來快到他的家了,留給我的時候不多了。

全身的力量都凝聚在手上,我感到拳頭攥得生疼。那兩個男人摸耶穌並沒有被發現,耶穌的衣裳繸子就在我面前,隨著步子晃動。

耶穌在往前走,所有人都在往前走,沒有人看我,很好。我只要暗暗地,暗暗地摸一下耶穌的衣裳繸子,就必痊癒了。不必為我按手,也不必為我耽延片刻,我悄悄地來,也悄悄地走,沒有人會知道。

我慢慢鬆開緊握的拳頭,顫顫地將手向前伸,手指因緊握太久而粘在一起。是的,我只摸他的衣裳繸子,就必痊癒了。

這是十二年來的頭一回,我伸手摸觸他人。

那是一塊普通的布料,時間太快,我甚至還沒來得及感受它,它就從我的手上垂下走了。就在我剛摸到它的那一刻,我的身體,突然變得熟悉又陌生,體內那個血漏的源頭,似乎止住了。我感到那塊朽爛的土壤變得新鮮而充滿生機。

突然,耶穌從眾人中間轉過身來,我迅速將手藏進袖子,垂下頭。難道耶穌察覺了?

「摸我的是誰?」耶穌問。

急匆匆的一眾人突然間都停住,人群中有人嘀咕,卻沒人承認。連那兩個男人也擠在人群中假裝左尋右看,啊,哈大醫生竟然也在人群中,他好像也看到了我!我急忙拽了拽頭巾。

「夫子,眾人擁擁擠擠緊靠著你。」跟在他身邊的人說。

耶穌仍望著人群,管會堂的睚魯也站住了,他的女兒不是快病死了嗎?怎麼還不拉著耶穌快走呢?

「有人有摸我,因我覺得有能力從我身上出去。」耶穌說。

"Raising the Young Man of Nain", by Paolo Veronese, 1560s

(五)

耶穌立在人群中,眾人都站住了。都在等待。我縮起脖子,將臉藏進頭巾,再次去感知身體發生的變化,令我不敢相信的變化。那糾纏多年、黏膩潮濕的感覺消失了。

時間末日停駐  俯伏等待宣判
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我想要將一切和盤托出,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但這就不是我一直等待的時候嗎?我們祖宗的神眷顧我,醫治了我,連會堂的拉比都說,唯有我們祖宗的神才能醫治我呀。我戰戰兢兢的挪動身子,俯伏在耶穌腳前,不敢抬頭。我一張口,因乾裂而黏在一起的嘴唇被撕開了,但我似乎不知疼痛。

「夫子,我是一個患血漏的婦人,十二年了,在好些醫生手裡受了許多苦……。」

我剛出聲,人群中便竊語四起。

「啊,是她!我在哈大醫生那兒見過她,說是治不好的,真痊癒了麼?」

「她有漏症怎麼還敢摸夫子?」

「人這麼多,她怎麼擠到前面去的?肯定碰到一些人。」

「來看耶穌行神蹟的,怎麼撞上這門子事兒?」

「耶穌會不會斥責她?」

「管會堂的肯定焦急死了,他女兒還在家等著呢,耶穌竟然聽她說這麼多。」

我將臉更深的埋向地面,這些碎言碎語像荊棘扎入耳膜。有人會在意我的漏症就在剛剛止住了嗎?也許在他們眼裡,我永遠都是一個不潔的婦人。時間像末日一般停駐,我俯伏在地,不敢動彈,等待著耶穌對我的宣判,那些傳聞故事中的赦罪醫治,會發生在我身上嗎?

多年積蓄羞辱  因一句話被洗淨
然而我剛說一完,耶穌就說,「女兒,你的信救了你,平平安安地去吧,你的災病痊癒了。」

什麼?我猛然一抖,稍微抬起頭,自從父親過世,再沒有人喚我「女兒」了。耶穌的身影在光圈中看不清他的面目,多年來積蓄的羞辱,在這句話中被洗淨,十二年,我等到了。

然而,還說話的時候,有一個人呼喊著跑來,他衝著管會堂的大喊,「你的女兒死了,不要勞煩夫子了!」

睚魯頓時渾身顫慄,雙膝一軟,跪倒在地,泣不成聲。我的心也驚住了。人群間又一陣騷動。

「若不是這女人耽擱,他的女兒也不必死啊!」

「耶穌怎麼會為了這個婦人,不去救那小女兒呢?」

耶穌卻轉回身,對管會堂的睚魯說:「不要怕,只要信,你的女兒必得救!」說完就與睚魯一同朝他家的方向走了。

我的心漸漸緩和,從地上挪著站起身,我小幅度的轉動身體,她好似回到少女時期的輕盈。我拉下灰色頭巾,讓從湖面飛來的風,盡情吹進我的髮間與脖頸,一抬頭正好遇上哈大醫生錯愕的眼神,這次,我沒有再閃躲。

加利利湖從未像今日這般透澈,海天一色,芳草萋萋。夫子他們應該到了管會堂的家吧!我知道,又一個女兒要得救了。

(全文完。創世紀文學獎評審意見與得獎者簡介,詳見gwcontest.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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