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恩

有一回，三姊妹閒話家常時，小妹突然冒出一句：「大姊小時候都不太理人！」

我聽了一愣：「有嗎？那我都在幹嘛？」

「你都自顧自的躲在角落看書啊！」小妹說。

原來，自己小時候愛讀書的習慣，竟讓妹妹覺得姊姊「拒人於千里之外」。想想還真是那麼回事；我屬於那種一捧起書來就欲罷不能的閱讀者，一本書買來，一定要先從頭到尾的看一遍。

兒時不愛逛街只愛逛書店
兒時第一個學會跟「書」有關的成語就是「囫圇吞棗」；因為爸爸常說我這種讀書法就是「囫圇吞棗」、不求甚解，然後再慢慢地細讀第二遍、第三遍。

當時最受不了的事就是看書看到一半被打擾；久而久之就養成對周遭人事物「視而不見」、「聽而未聞」的毛病。難怪那時年幼尚識字不多的小妹，會覺得姊姊不太理人！

小時候也不愛跟媽媽上街。每次媽媽吆喝：「走，去買菜！」或是「走，去逛街！」妹妹們總是興高采烈地跟著出門。而我卻窩在沙發埋首書中，頭也不抬地說：「我不想去。」逛街壓馬路，多浪費時間啊！可是一聽到要去書局，我跑得比誰都快。

當時我們在台灣住的社區內，圖書館與書店不多，媽媽都是帶我們坐公車去東方出版社、國語日報出版社之類的書局看書、買書。每次一到了書店，就好像蜜蜂鑽進花叢裡流連忘返。我貪婪地啃著各式各樣的書，一頭栽入書中奇妙無窮的天地。媽媽笑我這種一目十行的看書樣子，頭一點一點像是小雞啄米！

媽媽踏入布莊流連忘返
回家的路上，媽媽會帶我們去附近的麵包店買點心。然後拎著麵包、還有一袋子的書，心滿意足地回家。不過在公車站牌前，有一家布莊；那是媽媽回程必逛的地方。這回換媽媽像蝴蝶入花叢般流連忘返了。

那時的女人似乎仍作興裁布做衣服，覺得師傅量身訂做的衣裳最合身美麗了。愛漂亮的媽媽在一疋疋花花綠綠的布料堆裡揀揀挑挑，不時扯一角在身上比比看看。鏡子裡的媽媽，臉上映著絲綢布料的光澤，好像回到以前那個時髦愛美的少女時代，散發著青春喜悅的光彩。或許回程途中的這家布莊，才是她真正的「朝聖目的地」呢！

當媽媽在試各款布料時，妹妹們就在布料堆間鑽進鑽出玩躲貓貓，我則抓緊機會窩在角落讀剛買到手的新書。母女就這樣泡在布莊裡，甚至錯過好幾班公車。

最後，我們還是只拎著麵包與書回家；媽媽什麼都沒有買。就像許多洗淨鉛華的主婦，生了三個孩子的媽媽，不再花很多時間或金錢在自我的打扮上，可是從她那站在鏡子前左顧右盼、對一疋疋衣料愛不釋手的神情裡，我知道那愛美少女的個性仍然不變。

媽媽愛漂亮也愛打扮女兒
媽媽真的是很愛漂亮的。翻看以前她年輕時與爸爸拍拖的相片，衣著打扮像極了奧黛麗赫本。白底小圓點的喇叭褲配上大框墨鏡、撐著碎花陽傘。據說媽媽還會收集西洋明星的劇照，請人量身訂做一套套的洋裝，而這些行頭換到了今日，也是毫不遜色的復古風哩！

幾年前，一次媽媽不慎藥物中毒，送醫急救。在一番檢視確定有驚無險後，病床上的媽媽精神體力稍微恢復，開口對我說的第一句話竟是：「你今天這樣穿很好看，挺有氣質的！」因為我一向是名士派作風，極少花心思去化妝打扮；那天因為是主日崇拜，我穿著一套洋裝還有絲襪和高跟鞋，接到通知匆忙趕到醫院──怎想到剛從鬼門關逃出來的母親大人竟還有心思注意我的穿著！真是敗給她了！

或許是年輕時愛打扮的習慣，也延續到為人母給女兒打扮這檔事。媽媽很喜歡給我們三姊妹搭配衣服，簡直是樂此不疲。媽媽會幫我們訂做駱駝色的大衣，為要找到適合做蘇格蘭裙的呢料跑遍大街小巷。小時候我們三個常穿一樣一式的衣服，看起來像身高不一的三胞胎，連髮型也一樣！

失敗的氣質美女養成計畫
髮型，是媽媽在打扮女兒一事上的「軟肋」。

我們三姊妹對自己的頭髮是沒有什麼自主權的，頭髮很少留到可以編辮子的長度。媽媽的理論是：「短頭髮比較清爽有氣質！」其實背後的算計是：「大清早趕上學，哪有時間梳三顆頭、綁六條辮子？」而真正的理由是：「唉……我不會綁頭髮耶！」

當然，媽媽是很聰明的，她對我們說：「有聽過奧黛麗赫本嗎？她是全美國最有氣質的漂亮女星！她就剪了短髮！」於是每回帶我們去理髮，媽媽都會要求剪頭髮的歐巴桑給我們剪顆「赫本頭」！

大概是小學三、四年級的時候，美麗的黛安娜與查理斯王子的戀情傳遍了全世界。她那頭俏麗的短髮，也成了不少女性爭相效仿的造型；媽媽這下逮到機會吹噓她的「先見之明」：「你看，短髮多漂亮啊！是英國王妃的髮型耶！」

我永遠記得那個晚上。吃完飯後，媽媽說：「走，我們去剪個黛安娜頭！」倒楣的我因為是大姊，所以身先士卒跟著媽媽到巷口美容院。一路上我還在討價還價：「我不想當黛安娜啦！人家想當古典美人留長髮嘛！」媽媽不為所動：「披頭散髮最沒精神了！剪個短髮又有氣質又好整理。你每天早上都爬不起來，哪有時間弄頭髮？」

不曉得是理髮院歐巴桑不關心國際新聞，對黛安娜沒啥印象；還是她功力有限，不然就是想像力不夠，無法將「氣質」這抽象名詞給具體化。總之，剪完頭髮之後，在場沒有一個人說話。連媽媽都沒吭聲──我─的─頭─髮─實─在─有─夠─短！

「這是什麼頭哇？」我看著鏡中的自己，簡直欲哭無淚。我明天還要去學校見人耶！「這是黛安娜頭嗎？這是黛安娜弟弟的頭吧！」我真的快哭了！「那個……剛剪好時看起來會有點不像，過一陣子長長就好了！」媽媽還想硬坳。「過一陣子？」那要過多久哇？我難道可以足不出戶、躲在家裡養頭髮嗎？

媽媽大概也知道這回的「氣質美女養成計畫」失敗了，因為接下來換兩個妹妹去剪時，她們的髮型完全和我不一樣！看到妹妹們回來後不停地撫著自己的秀髮，一副「好加在」的暗喜表情，我只能仰天長嘆：「為什麼我是大姊啊？」

外型總是被叨念的原因
其實，無論是衣著還是髮型，相對於兩個妹妹的「自覺」，懂得把自己打扮得亮麗時髦，我在媽媽眼中簡直是「朽木不可雕也」。而我有一陣子也覺得自己真的是一點也不像媽媽，在外型上得不到她的肯定。我覺得她老是喜歡挑我外表的毛病，嫌我穿的隨便、頭髮太亂、不愛運動不夠結實……。反正就是覺得媽媽都只在意我的外表，對那個裡面的我視若無睹。

青春期的我如此不被媽媽認同，讓我私底下難過了好一些時候。我覺得媽媽為什麼就不能在其他的地方以我為榮呢？為什麼老看我穿的得不得宜、合不合她的時尚標準？我也有其他的優點啊？她是不是覺得我不像她的女兒、帶出去很丟臉呢？

後來年齡漸長，我慢慢能對這些事比較釋懷。我漸漸瞭解，媽媽其實不是不欣賞我，覺得我邋遢；也不是覺得我不合她的意、「上不了檯面」；而是她覺得我不好好打扮「太可惜」了；她知道我能「更好看」！我想，媽媽不是膚淺地認為外表好看就行了，她希望自己心目中最可愛的小公主，能有自信、有品味，有智慧地將自己最美的一面表現出來。

這樣的期望是一種懷抱璞玉的心情。翻看童年時的照片，我從小就是穿著進口童裝，每套衣服都是配對的，帽子、鞋子樣樣俱全；相簿中的我幾乎沒有重覆的穿著！媽媽是何等細心妝點她的掌上明珠，希望她像明星一樣燦爛耀眼。

再回頭想妹妹所說的：「大姊小時候都不太理人。」或許，媽媽也曾覺得我拒她於千里之外吧？或許我也在不知不覺中拒絕了媽媽；我不愛跟她上街、懶得跟她去挑衣服，這些或許也讓她覺得自己不被認同，甚至覺得，我是個跟她不親的女兒。

祝福媽媽天天美麗開心
母女一世情，在成長的過程中，我們都在彼此學習、彼此接納，甚至互相體諒、互相包容──誰說家人就理所當然的能將對方完全摸透呢？只因我們多了一份血濃於水、割捨不掉的親情，讓我們縱使個性不合、品味不同，也能夠繼續不放棄學習去愛對方。

或許是覺得女兒經過戀愛、結婚，生子後，終於對於衣著打扮的品味逐漸「開竅」，也或許是「尊重」女兒為人妻、為人母的「身分」，不好在女婿、孫子前對我品頭論足。總之，媽媽不再碎碎念我的打扮穿著了。

反倒是妹妹和我，開始會關心起媽媽的造型──疫情期間，媽媽退休了，宅家兩年多也沒有什麼機會穿得美美出門。好不容易疫情趨緩，我和妹妹鼓勵媽媽多出去走走，多和朋友一起聚聚，別老是宅在家、掛在網上：「把頭髮染一染、修一修，過期的化妝品扔掉買新的。哪天母女一起去逛街買新衣服吧！」

是的媽媽，我們都要好好愛自己，保有生活的熱情──「艷麗是虛假的，美容是虛浮的」，我們要成為真正的美女，用健康的眼光看鏡中的自己。或許我們的外表都不再年輕，內心卻可以一天新似一天。願妳天天美麗，日日開心，讓我從妳的身上，看到以後優雅老去的自己。（本文由創世紀文字培訓書苑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