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羨曦

親愛的，妳好嗎？

妳一定會瞪大了眼──為什麼寫信？這兩年來，妳的房間與我們的只隔一道牆，我們幾乎是每天24小時在一起。妳收到信，會偷笑嗎？會覺得我傻氣嗎？會用妳有限的中文先試著讀，再跑到我面前「興師問罪」？

為何要寫信？為何不直接講？妳一定會這樣問。

今秋，妳就要離家，到外地讀書了。揚帆待發的妳，將脫離爸媽的保護，自己闖蕩天下。媽媽有許多話想對妳說；尤其回顧這兩年，真是千頭萬緒，或許以文字寫出，能梳理地更清楚。

青春年少吟唱灰暗曲調
我首先想說的，就是「感謝主！」妳是天父對我禱告的回應，大家都說我終於有了貼心小襖。妳自小討人喜愛，是個乖巧女兒；想著妳會順順當當地走過童年、青少年，成為我的密友，就像我和外婆一樣。

但天父另有計畫。

自初中起，因種族問題及課業壓力，妳在朋友關係上有了極大的不安全感。妳的掙扎，爸媽都看在眼裡，但總以為這是個成長過程，會漸漸好轉，況且妳一直在教會，有群從小一起長大的女孩作伴。然而，經過爸爸一場大病，妳在青澀漩渦中打轉、下滑，在學業與人際關係上越發退縮。初中到高中的青春時光，妳總以漠然臉孔、緊閉雙唇，吟著灰暗曲調。不止一次妳告訴我，「我討厭自己！」我好想緊緊把妳摟在懷裡，然而伸手觸到的，卻是妳僵硬的肩脊。

我們想，或許妳上大學後會更成熟，學生教會滿了活力，妳在那環境中一定會健康起來的。我們如此冀望，妳也如此企盼；於是，妳忍耐著、期待著。

不料，大學前兩年，對妳是場夢魘！妳從滿懷希望到極度灰心，到完全絕望；似乎所有人都離棄了妳，包括天父。

寫到這裡，我實在要向妳道歉，媽媽那時真的不了解妳！

而兩年後的今天回首望去，我想說的，還是「感謝主！」

疫情返家挑戰親子關係
2020年，疫情來勢洶洶，無人知曉它有多嚴重、會糾纏多久，妳不得不從學校搬回家來遠距上課。這對妳、對爸媽，都是個大挑戰。

那時每次妳回家，我們都是神經緊繃，唯恐惹動妳的情緒。最尷尬的是三人一起吃飯的時候。我們絞盡腦汁找話題，試圖打破冰冷的沉默，最終總是爸媽自說自話。妳悶不吭聲，不然就是含著淚，突然推開飯碗，起身離去。

無人理解妳的痛苦。「有沒有去團契小組？」「禱告，倚靠神……」這些話在我們口中失了力量，在妳耳中則是無用與空虛的字句。妳眼眶紅了，微聲但極具火藥味地說，「他們只會給我標準答案！」「我禱告了，神沒有聽！」

然而，天父用疫情使我們「不得不」每天24小時綁在一起。我們學習適應；在寂寞枯燥的日子中，我們互相陪伴，雖然，妳的房門常是關著的。

我們相信天父有美好的心意，相信這是祂額外加給我們與妳相處的時間；雖然不知道祂的計畫，但我們時時禱告，為妳、也為我們自己。

我們不放過任何一起吃晚餐的機會，即使要配合妳的日程，即使要面對找話題的壓力。我們發現，美味菜餚帶有放鬆的魔力，汲引出餐桌上的對話；漸漸地，我們從輕鬆的日常，聊到童年的回憶。在妳微露的笑容中，一條通往心底的路開了。

餐桌對話打開冰封道路
不知何時開始，妳主動等我們一起吃飯；似乎，妳也期待餐桌上的談話。

妳如受傷的小鹿，逃離險峻荒野，返回家中療養。漸漸地，心底黑箱開鎖了；那些懼怕、懷疑、自卑、孤寂，妳一件一件小心地拿出，坦露在我們面前。我們靜靜地聽，聽妳傷口的低泣。

我們靜聽、也默默禱告，因為曉得做父母的智慧有限，也知道誰能扭轉妳的生命走向。

席捲大地的疫情，倒是為妳這社交挫敗的孩子披上保護衣。口罩掩住妳面對人的焦慮，屏幕遮蔽了妳的恐懼不安。不再有大型聚會讓妳窘迫地縮在角落；也沒有人呼朋引伴，將妳遺忘於邀請名單之外。妳躲在自己的房間裡，安穩、自在。

去年初，不知是何機緣，妳與另兩位女孩開始製作播客。每週一次的討論錄音、設計剪輯，讓妳表達自己，更有了朋友群的歸屬感。一遍遍，我反覆聽妳們的節目；一遍遍，我向天父感恩。

關係滋長重新接納自己
就這樣如冰雪初融、山泉緩流，這兩年疫情間，妳開始健康起來，與家人、朋友的關係漸漸滋長。去年初妳著手申請研究所，在寫讀書計畫時，妳藉著文字回顧過往，並與我們頻頻討論。妳開始認識自己、接納自己。

記得二月中那個早上嗎？早餐桌上，妳一面攪著麥片，一面說，昨晚在線上和一群朋友聊，提到與爸媽討論到妳「心中深藏的罪咎感」時，羅琳笑鬧嚷著說，「嘿！這妞和爸媽關係超級健康喔！」接著大家七嘴八舌，大吐與亞洲父母相處的苦水。

「為什麼？」妳倏然抬起頭，直視著我，「她們都和父母有隔閡……我們家為什麼不同？」

我看著妳，心中向主感恩。我提到信仰對我們生命的影響；重視家庭、努力與孩子建立關係，全來自神的教導。從與你們的關係中，我們得到極大的喜樂與滿足！

妳靜靜聽著，沒有反駁，也不似以往，每當提及信仰時，便露出眼中的不耐。

天父引領展露陽光笑顏
我明白，自小在教會長大的妳，許多道理都耳熟能詳；兒童主日學一再重複的「神的慈愛大能、喜樂平安、信靠順服、禱告蒙應允……」，當妳親自走進人生、面臨困境時，這些「理所當然」都受到嚴峻的考驗。

曾經單純相信的妳，受傷了、質疑了、冷漠了。我們看在眼裡，想到妳即將揚帆待發，卻仍拒信仰於門外，我們心中掛了千斤重擔。

然而念頭一轉，天父豈不知道這一切嗎？在這後現代、個人主義的時代，對妳，以及許多教會溫室中長大的孩子，或許，這是信仰的必經之路。

我們能做的，就是禱告、聆聽、溝通。妳一直糾結的「自由意志」、「經驗與信心」等議題，我們每次討論，都無法在理性上有交集。妳最後總是噘著嘴說，「祂不是無所不能嗎？祂可以來找我、讓我相信啊！」

妳可知我那時在想什麼嗎？我心中禱告著，「阿們！天父一定會來找妳、為妳解開心結的！」

去年此時我寫了篇文章，回顧妳所走的坑坑窪窪；當時的妳仍徘徊於起伏不定的低谷，我的筆何等沈重！誰能想到今年的妳，生命中充滿了笑容與陽光。我確信天父已環繞妳身旁，也將繼續領妳踏入未來！

給揚帆待發的妳！願妳載著滿船的祝福啟程！

永遠愛妳、一直為妳禱告的

媽媽。
          
（本文由創世紀文字培訓書苑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