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牧師）
頂著頭上的烈日，車疾馳在前往大馬色的路上，我不禁屢次抬頭仰望敘利亞輝亮的天空，心裡想的是初世紀教會歷史上極為動人的一幕。
在同樣的路上，那人在大光中仆倒了，他迎向光，從此他與光有著神聖的連結，終其一生，活在屬天的光中，不曾背離。
他原名掃羅，後來人稱保羅，初世紀最傑出的基督使徒。但他原是個剛烈甚至凶暴、反耶穌的激進分子，就在他幾近瘋狂的追逼各處耶穌信徒時，一次震撼性的生命遭遇，徹底扭轉他的人生。他遇見耶穌，在無法直視的大光中。他瞎了，看不見路，只得抓著別人的手，一路來到大馬色，寄宿在一戶人家裡。
追殺聖徒卻在強光中仆倒
今日名為大馬士革的大馬色，曾是古代亞蘭國首府。羅馬帝國時代，大馬色是低加波利地區十個經濟聯盟的希臘化城邦之一，位於最北界，地扼交通要道，商業繁盛，廟宇眾多，城內也有猶太人聚集的會堂。
在耶路撒冷受逼迫的基督徒有部分向北逃離，移居在大馬色，並且人數漸增。這使得大祭司撲滅教會的行動不得不向北聚焦和轉移。
那年春天雪融後，保羅照著大祭司的命令由耶路撒冷出發，策馬奔向三百公里外的大馬色，大約經過一個星期，在接近大馬色的路上遇見了主。
大馬色當地的富商猶大，也是猶太人，常常負責接待外地猶太客旅。猶大的家是保羅預定的住宿地點，早已預備好接待他，只是萬萬沒想到保羅來得如此狼狽，不僅一臉倦容，毫無威儀，而且兩眼失明，行動笨拙。
簡單的漱洗完畢，保羅心有餘悸的講述路上的經歷，由於太過疲憊，不等猶大多問就匆匆睡去。
第二天，猶大家僕準備好的早餐，保羅一口未吃。只交代了一聲不再用餐，就獨自在角落祈禱。他內心其實翻騰不已，雖然努力讓自己情緒平靜下來，但愈掙扎愈感無力。他多年的宗教操練，此時也顯得不堪招架。
保羅抵達大馬色的消息迅速在城內傳播開來，眾人無不驚奇和困惑，各種傳言繪聲繪影的出現在市井之間，卻沒有明確的答案。他們期待保羅親自出面說明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眾人議論大馬色劊子手
亞拿尼亞是當地的教會領袖，他在大馬色耶穌信徒和猶太人之間都被人所熟識，他虔誠的生命常常是人們對他最鮮明的印象。當然，他也是保羅前來原要逮捕的重要對象。
一日，亞拿尼亞在祈禱中忽然得到異象，要他前往直街尋找剛抵達大馬色三天的保羅，這是令他極為不解的任務。大馬色的信徒曾在禱告中求神極力阻擋迫害者來到，神卻以一種超越他們所求的方式回應他們。
「直街」橫貫東西，綿延近兩公里，是古城最繁華的街市。大馬色七座城門中，位於東面的太陽門是主要入口。這裡是保羅入城的通道。
今日從東往西走，沒幾步右轉進入一條長巷，約莫兩百米，就見一座教堂，名為「聖亞拿尼亞教堂」，街名為亞拿尼亞街，傳聞此處就是亞拿尼亞當年的家。
進入歷史現場，我回溯那次長路和直街的故事，一幕幕活畫在眼前。
在直街猶大家裡，失明的保羅三天之久不飲不食。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完全安靜下來，好好思想他一生的過往，以及最近一次不可思議的遭遇。
眼盲思想一生愚昧過往
他想到自己從幼及長所受的精英教育，被家人和自己高度期許，因而處處表現不屑他人的傲慢和偏執。他做出自己都無法置信的狂烈行徑，為許多人帶來無可彌補的傷害。那些無辜被抓捕、刑求、監禁，甚至被置於死地的耶穌信徒，在他眼中視為草芥，從不憐憫。他自以為是的傳統信仰，只為他帶來莫名所以的憤怒、不知所由的暴力。
然而，他從猶太公會獲知拿撒勒人耶穌被捕前的表現，此刻卻讓他深思。
客西馬尼園裡，來勢洶洶的兵丁講明要抓捕的對象是「拿撒勒人耶穌」，耶穌挺身無懼的說出：「我就是！」這簡單卻極具衝擊力的回應，立刻使人退後倒地。
那話語的權柄，顯明了對追捕者的威懾，但耶穌接下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說了一句：「你們若找我，就讓這些人去吧！」耶穌篤定的指向身後神情慌張的門徒。耶穌忘卻自身的安危，他執意要保護的，就是追隨他三年之久的門徒。
遇見真彌賽亞領受使命
保羅不由得想起在大馬色路上遇見耶穌的那一幕。無法逼視的強光，使驚慌的保羅脫口而出：「主啊，祢是誰？」不是凶狠的咒罵，不是狂妄的褻瀆，那從未經歷過的光照使保羅瞬間仆倒在地，並且像奴僕般卑微等候回應和指令。
「我就是你所逼迫的拿撒勒人耶穌！」
幾乎和客西馬尼園的回應如出一轍，即使已在復活超越的境界裡，耶穌還是以拿撒勒人自稱，祂如今無所不在，但仍以人的身份為念。
信徒在地上的苦難，祂視為自身的苦難。誰危害屬祂的人，就如同摸著祂眼中的瞳人，祂不可能沉默。明明是教會受逼迫，祂卻說「掃羅！掃羅！為什麼逼迫我？」祂將自己和信徒視為一體，彼此同一命運，同一心跳。
耶穌吩咐保羅起身，並告知自己的心意，祂要逆轉保羅的人生，使他由教會加害者轉為守護者，由敵對真理轉為捍衛真理。保羅將成為一名福音戰士，他到哪裡，福音的光就到那裡。神就是光，而保羅是光的一部分。
想到未來，目盲如在暗室的保羅，心裡卻明亮了。大馬色之路，不是絕境，而是生路；不是死亡，乃是復活。
聖徒受感為主呼召作見證
只是這一切還需要人的印證。亞拿尼亞受感前來尋找在門徒眼中如惡魔的劊子手。帶著使命卻有幾分存疑的亞拿尼亞，來到直街一戶大宅院人家，屋主非常訝異他的到來。
進入屋內，亞拿尼亞看見一個背影依稀出現在暗處，那人好像是在祈禱。屋內再沒有別人，沒錯，此人應該就是惡名昭彰的掃羅。亞拿尼亞一面心懷戰兢，一面仔細端看掃羅緩緩回頭的身影，那移動的姿勢很謙卑、柔軟，完全不帶暴戾之氣，像是準備聆聽教誨的學生，近乎恭敬的候教。
他一定聽到來客的腳步聲。莫非他在祈禱中也感應到，今日會有一次特殊的相遇，而亞拿尼亞就是他等候的來者。
亞拿尼亞忽然感覺彼此有深淵和深淵般的響應。不再疑慮和懼怕，他將心頭湧動的意念，全數傳述給掃羅。
「你來的路上向你顯現的主，就是耶穌！」
「神揀選了你，對著萬人為祂作見證。」
亞拿尼亞伸手按在保羅身上，他立刻看見了。掃羅，也就是日後的保羅，蒙揀選的位分全然確定，天和地的印證都到位了。
保羅在亞拿尼亞扶持下，來到城外亞罷拿河（Abana）歡然受浸。
行惡雙腳逆轉與聖徒同行
保羅被賦予「開眼的職事」，叫人眼晴得開認識主。強光刺瞎了他的眼，使他陷入黑暗，主又藉亞拿尼亞使保羅眼目復明。當他再度睜開雙眼時，眼前的道路和世界以及他自己，全然在新造的境界裡了。
走出了大馬色的直街，我心中有莫名的歡喜。這裡是保羅當跑之路的起點，新生命的頭一段路途。看著保羅出發的身影，主一定是喜悅的，主得著他了，天涯海角他將到處傳揚主的名。
那曾為追殺聖徒而奔波的雙腳，逆轉為與聖徒同行，為福音跨步震動天下的足跡。
使徒保羅卅年事奉的生命，始於敘利亞的大馬色，止於義大利的羅馬，相去千里。這是神量給他的道路，是在永恆中都要被記念的生命動線。
「我兒，要將你的心歸我；你的眼目也要喜悅我的道路。」（箴言二十三章26節）
「那吩咐光從黑暗裡照出來的神，已經照在我們心裡，叫我們得知神榮耀的光顯在耶穌基督的面上。」（哥林多後書四章6節）
後記：踏上保羅重獲新生現場
尋覓直街亞拿尼亞的住處是我此行目的。所幸並不難找，在古城亞拿尼亞街盡頭的教堂，發現了他當年祈禱所在的原址，而直街位在不遠處。
大馬色古城今日已深埋在地下四、五米處，通過教堂庭院，再循著階梯走向地下封閉的空間，排列著七行座椅的小型聚會處，雖非當年的風貌，小小的角落仍迴盪著歲月的光影，讓人禁不住停留。
使徒保羅在大馬色路上遇見耶穌的故事，在聖經使徒行傳重複了三次，可見此事件在行傳作者路加心中的分量。使徒行傳寫作目的，原是作為保羅在羅馬受審辯護的證詞，如同路加福音是要證明耶穌無罪而是承擔救贖之功。
不同的是，耶穌自始至終是完美無瑕的生命，保羅卻是由充滿惡念和敵意之人，而轉變成視死如歸的真理戰士。難怪使徒保羅回頭看自己是「罪人中的罪魁」，又見證自己「我今日成了何等人」，他經歷巨大而不可逆的扭轉，脫胎換骨成為新造的人。這一切都起源於大馬色路上的震撼和直街的蒙召。
關於保羅與主相遇，有三次相關的描寫。末了一次似乎有意記錄了保羅動人的宣告和結論。
「我故此沒有違背那從天上來的異象！」
這異象支配了保羅一生的道路。光射向他，引導他，環繞他，直到生命的最終。
他勸勉眾人要成為光明之子，並認定所傳的是「光明的道」（參使徒行傳二十六章23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