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邕
入圍2022年六項金馬大獎的《哈勇家》，是近期頗受矚目、並且圍繞著原民部落故事的國片。
電影《哈勇家》出現一幕白雪皚皚，覆蓋在田地裡、房舍上、山林間，村民開心地走到戶外迎接降雪的畫面。在台灣拍攝這樣的雪景相當不容易，畢竟要到高山才有機會遇見雪，一般有人居住的地方，機會太低了。
台灣能看到雪的人居部落
那麼，台灣真的有這樣的地方嗎？好幾年前我也曾這麼想，當時在整理一批五、六十年前的台灣教會老照片，發現一間教堂在雪景中，那時我也相當驚訝，台灣哪個有人居住的地方會下雪？
除了三千公尺高山，大概就是台灣北部雪山山脈沿線，一千公尺以上的地區，有下雪的機會。而住在這個區域的住民，最主要就是長居於此的泰雅族人了！
《哈勇家》的導演在拍這部電影時，一直期待能拍到雪景，她希望透過這場雪，描述哈勇這家人在面臨家庭成員關係的冰點之後，終究因著融雪，情感得以破冰，一家人可以重新恢復熱絡。
導演選擇在宜蘭海拔最高的村莊──大同鄉的南山部落（泰雅名：比雅婻）拍攝這部電影，也順利拍到降雪的畫面，讓觀眾可以欣賞到白雪降臨的難得美景。這幕雪景帶給觀眾的驚豔，不輸當時我看到比雅婻教會那張雪景照片的感受呢！
遍布北台灣的強大泰雅族群
很多人沒聽過南山部落，其實由北部前往武陵農場，就一定會經過這個村子。這條道路是我最喜歡的公路之一，我稱它為台灣脊梁公路，公路穿梭在中央山脈與雪山山脈之間，經過許多北台灣最美的高山景點。
從宜蘭這端開始走台7甲線，自棲蘭山莊進入山區，經過武陵農場，抵達梨山接台8線，到了大禹嶺再接台14線，沿線有海拔3,275公尺的武嶺，是全台公路的最高點，翻越武嶺就是合歡山、清境農場，直到霧社，都是知名的風景區，而且海拔多在一、兩千公尺以上。
能在如此高山上自由行駛，除了是工程團隊努力建設的貢獻，還要歸功於泰雅族人，這條路最初就是他們祖先所走出來的路徑！
泰雅族是台灣擴張力最強的民族，全盛時期由南投一直到東北角海岸、台北市區，都有他們的足跡，而這些散布在北台灣山區的泰雅族人，能很清楚說出他們祖先的遷移路線，而且最終的發祥地都一樣，就在南投仁愛鄉的瑞岩（泰雅語：賓史布干Pinsbkan），當初他們祖先就是沿著這條脊梁公路一路北上，並一路建立部落。（也有部分泰雅族人以大霸尖山為發祥地）
維繫部落規範被現代體制破壞
泰雅族的居住模式是散居的，每個部落都不大，很多部落只有一、二十戶人家，這樣的安排是要給大家足夠的生活空間以及狩獵範圍。
族人之間，包括部落之間，都能遵守這些界線，如同電影中哈勇阿公告訴孫子，如果發現這個區域已經有別的獵人放了陷阱，就要把自己的陷阱拆掉，不可以搶別人的獵區。
泰雅族這個強大的族群，能彼此尊重與自我約束，靠著就是這部電影中不斷被提起的gaga。gaga是泰雅族的共同社會規範，來自於祖先的教導，在日常生活與風俗習慣中，所有道德與社會律法都適用。人與人之間難免有衝突與紛爭，但是在gaga的規範下總有辦法化解。
不過到了現代社會，gaga的力量被許多外在力量破壞了，劇中哈勇阿公家的田地，被鄉公所鑑界之後切掉三分之一給鄰居，明明世世代代都議定好的事情，卻被一紙鑑界圖給破壞掉。
過去部落曾擁有美好的傳統美德，族人間能彼此分享互助，卻因為現代的政治體制而改變了。自從權力移轉至公部門的首長、民意代表之後，如電影中人物所感嘆的，gaga常常不敵這些政治力。
電影中，哈勇家的長子因為家中失去了土地，gaga的規範又無效，決定投入選舉爭取鄉長的職位，卻也因此造成家族成員間的紛爭；加上捲入了選舉惡質文化的漩渦，也翻出很多人性的黑暗面，讓人不禁感嘆，過去維繫部落人與人之間關係的gaga，現在還有多少影響力？
支撐族人信仰力量備受挑戰
另一個影響族人頗大的是信仰力量。泰雅族人多數信仰基督教，由片中可以看見他們飯前會謝飯禱告，每個禮拜會到教會敬拜上帝，過世也循基督教儀式，墓碑上也立著十字架。
過去的信仰前輩，努力讓族人在傳統文化中，認識了至高的主。但現在面臨新的誘惑與挑戰，讓基督教的信仰價值在族人的生活中，又有新的衝擊，這勢必讓現在的基督徒必須更小心警醒，如何活出基督，免得只是作個表面的基督徒。
《哈勇家》這部電影相當忠實呈現了泰雅族人的生活，包括gaga以及基督教信仰的重要性，卻要面對現代社會的政治力與不同價值觀的挑戰。本身是泰雅族的導演費了相當大的苦心，將這些真實的事件透過大銀幕呈現。
這部《哈勇家》的演員，除了飾演尤莉的黃瀞怡是藝人，其他所有人都是第一次演戲的素人，從阿公、阿嬤到小孩都是。而且片中大量使用泰雅語，挑戰了影片的製作困難度，因為工作人員大多數非泰雅族人，拍攝與製作要花好幾倍的工夫。但也因為這樣的安排，讓人更能一窺泰雅族人的真實生活。
原民以自嘲幽默堅毅面對挑戰
很多人覺得原住民講話很好笑，我個人覺得是他們堅毅的性格，面對困難或是不愉快時，能用自嘲及正向的態度去承擔；又必須在面對問題時快速因應，所以總能很快蹦出別人沒想到的言詞來接話，因而讓我們覺得他們的說話新奇又有趣。
觀看這部電影也是這種感覺，導演在拍攝影片時並沒有給台詞，而是設定場景讓這些演員就自己的經驗去講話，演員不用被台詞捆綁，照著平常生活中會說的話與其他演員對戲，讓整齣戲看起來相當流暢，而且時常有導演意想不到的詼諧對話產生。與其說這些素人演員是第一次演戲，倒不如說他們就是在戲中過著真實的泰雅生活。
看這部電影的笑聲絕對不會少，就如同我與泰雅朋友在一起時總是歡笑聲不斷，但事後回想他們的處境，卻讓我心中不捨。這部電影的景色畫面非常美，有時會驚覺台灣居然有這麼美的地方，然而這些時晴時雨又雲霧突然湧入的景緻，也如同原鄉朋友常遭受天有不測風雲的挑戰。
充滿笑聲的《哈勇家》讓我想起我的泰雅朋友，我相信你們依然可以堅強地面對挑戰！部落重要的gaga以及基督信仰，你們依舊可以持守著，傳承給子子孫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