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恩
幾年前,日本搞笑藝人古坂大魔王唱紅了一首PPAP(Pen-Pineapple-Apple-Pen),歌詞就是「鳳梨、蘋果、筆」的無限循環。別說是小孩,就連大人聽了也不自覺Pen-Pineapple-Apple-Pen地哼個不停。
小朋友幾乎沒有不愛唱silly song(類似搞笑曲、洗腦歌)的。歌詞沒啥特別意思,但就是琅琅上口,一學就會,過耳不忘。
搞笑神曲成為禁歌
現在回想,已故的台灣歌手「青蛙王子」高凌風,應該就是小時候silly song的「啟蒙歌手」吧!他的歌我幾乎都會唱。〈大眼睛〉、〈姑娘酒窩〉、〈冬天裡的一把火〉、〈泡菜歌〉……每首都百唱不厭。這些歌詞有別於當時風花雪月的流行歌,也跟硬梆梆的愛國八股歌不同,重覆再重覆的幾句話,還有無厘頭的「胡搞瞎搞」、「嘿嘿嘿吧啦吧啦」,對一個中文程度很初級的小孩來說,真是好玩又好記。
尤其是〈泡菜歌〉和〈姑娘的酒窩〉,是我和妹妹的最愛。記得我們瘋唱到一個程度,每次去光顧巷口那家水餃店,因為老闆醃的泡菜很好吃,總愛調皮地對他大聲唱道:「嘿嘿,老闆,來碗泡菜!」邊唱還一隻手心向上作托盤子狀,一面扭腰擺臀!
〈姑娘的酒窩〉裡的香蕉情郎,則讓我們唱成:「媽媽坐在樹上吃香蕉」。因為媽媽生肖屬猴,這首歌變成是為她「量身定做」的經典!每回我們開口唱「媽媽坐在樹上吃香蕉」就笑得東倒西歪,像三隻吱吱叫的小猴子。另外,我們也學到:「原來香蕉是長在樹上的!」誰說這些歌沒有教育意義呢?
不過,這些歌沒多久就給禁唱了。那時對「禁唱」的概念不是很清楚:除了電視台不准播、專輯市場上不准賣,在家也不准唱了嗎?如果偷偷唱了會怎樣?警察聽到了會來抓人嗎?泡菜跟香蕉有什麼問題?為什麼只能吃,不能唱呢?
當書籍變成危險物品
為了維護「社會善良風氣」,在那個年代,除了歌要淨化,書也得嚴格過濾。小時候對「書也可能是危險物品」的印象,來自於老爸有時會偷偷買「禁書」的舉動──不是買黃色書刊,而是買當時所謂的「黨外雜誌」,還有「異議分子」寫的書。
還記得爸爸常去租武俠小說的那家書店,就是他「違法買書」的地方。只見老闆神祕兮兮地到後面房間裡好一陣子,出來後,手裡多了一個牛皮紙包,老爸就把它跟武俠小說夾在一起。我一路牽著爸爸的手回家,覺得整個過程既刺激又緊張──對一個小孩來說,爸爸買書的「曖昧行為」讓我既好奇又害怕:為什麼要偷偷摸摸的?這些書到底寫些什麼?讀了會怎樣?給發現了會被抓起來嗎?
有時趁爸媽不在家時,我翻箱倒櫃找著那些「禁書」;什麼《美麗島》、《自由時代》啦,鄭南榕、雷震、柏陽、李敖,這些人編的、寫的東西到底在講什麼?我一目十行地拼命翻,想找出裡頭那些禁忌的密碼。
當然,這些內容對一個小學生來說太深奧了,到底是哪裡不對勁也說不上來。唯一的感覺,就是偷翻那些禁書、黨外雜誌,有一種「參與共犯」的感覺;好像那些鉛字成了一種魔咒,又像是帶著看不見的細菌,一旦沾染了,不知道會產生什麼影響?既刺激又害怕,讓我至今難忘。
書,可以是危險物品。它的殺傷力與影響力,不亞於砲彈刀槍。它甚至可以比武器還厲害,能傷人靈魂、奪人思想。不曉得這是否就是那個年代,當權者禁書的原因:書裡的文字太可怕了,可以鑽入人的腦子,對心攻城掠地。要確保集體意識純潔,唯有文字清零。
因為恐懼,所以要禁止。因為無法控制,所以乾脆毀滅。
然而靡靡之音也好,毒害思想的書本也罷,越禁就越有人想唱、越有人想讀──這是人的好奇心,也可以說是人性吧?想來那些獨裁專制的當權者,都是不怎麼讀書的,不然應該知道,「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道理才是。
焚書只為控制思想
說到「火」,古今中外的當權者不乏藉著政治或宗教之名,以「焚書」為手段,達到淨化、控制思想的目的。只是燒得了書,卻燒不了讀書的渴望。
美國著名的科幻小說大師Ray Bradbury曾寫過一部小說《華氏451度》(Fahrenheit 451)。那是一個沒有書的時代,所有的書都要被燒燬──「華氏451度」就是書本紙張的燃點。擁有書與讀書都是犯罪;消防員的工作不是救火,而是焚書。
可是這樣的手段,一樣無法禁止人對讀書的渴望。有一群人,將一本本經典名著背誦記憶下來,他們是「活動圖書館」,是文字記憶的傳承人。誰想「讀」什麼書,就找背了那本書的人來聽他「誦書」。靠著口耳相傳,書本裡的文字思想繼續悄悄地流傳散布……
燒得了書,卻燒不了已經鑽進腦子裡的思想。禁得了歌,卻禁不了已經烙在記憶深處的回憶。
哪怕是一張白紙,也承載著文字的無限可能。妄想利用「去紙化」來打造集體意識,無異緣木求魚。
刀與火無法湮滅真理
舊約聖經也曾記載過一段「燒書」的歷史。猶大王約雅敬五年九月,「耶路撒冷的眾民,和所有從猶大各城來到耶路撒冷的人民」在聖殿聚集,抄經士巴錄就在那裡,向眾民宣讀先知耶利米的話。神的話藉著耶利米的口,透過巴錄的文字在民間流傳,終於也傳到王的耳朵裡。
聖經記載,「王坐在冬宮裡,聽人宣讀先知的話,在他面前有一盆炭火燒著。」熊熊火光照映著王的臉龐,他的嘴角噙著一絲冷笑。所有在場的君王與臣僕,面對審判的信息沒有絲毫畏懼,甚至帶著輕蔑與不屑。
約雅敬王順手抽出書記的小刀,「每逢宣讀完三四段,他用書記的小刀把書割破,丟進盆中的火裡,直到全卷都在盆中的火裡燒盡了。」鋒利的小刀閃著寒光,輕而易舉地割裂書卷。被扔在火堆中的殘頁破卷馬上化為灰燼。
刀與火,可以摧毀書卷,卻無法湮滅真理。
「耶利米取了另一卷書卷,交給尼利亞的兒子文士巴錄;巴錄就從耶利米的口中,把猶大王約雅敬在火中燒掉的那書上的一切話,都寫在書卷上,還加上很多類似的話。」
先知冒著生命危險再次宣告神的話,抄經士也不計生死,忠心記錄所聽到的信息。之後巴比倫鐵騎攻陷耶路撒冷城,聖殿被毀。先知的話一一應驗,所有當初拒絕聆聽、試圖焚毀書卷文字的人,都因此付上慘痛的代價……
羊皮紙、莎草紙……一張張飄揚在歷史的風中,說盡未能說出口的話。雖然紙很脆弱,一揉就皺、一撕就破、一割就裂,但只要人們還能閱讀,文字就可以賦予它力量。
光有穿透力,再黑暗的環境也無法否認光的真實。哪怕只是一張白紙,也可以藉著它來彰顯光的存在。
(本文由創世紀文字培訓書苑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