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艾言勒
「那年夏天……」,開始說起故事的天氣已經降溫。記憶裡的這時節,總要縮在羽絨大衣內,以棉紡半指手套露出的指尖敲打電腦鍵盤。今年歲末,雨腳斜飛濕了空氣,才開始顯冷,十二月初北台灣還有人穿著短衫,好像夏天並未走遠。
書寫的當下季節停止輪替,我爬著秋天稿紙的格子,一頁一頁翻讀,卻發現時鐘正「嗒─嗒─滴─滴」逆走,最終,回到了那個微涼的盛夏。說是微涼,其實人在翠柏鬱鬱的薩爾茲堡,為了在國際研討會上發表學術論文。
體驗奧國年度音樂盛會
每年七月底到八月中旬,位於奧地利的薩爾茲堡,總迎來一年一度的音樂盛會──Salzburger Festspiele,為了紀念出生於此的音樂神童莫札特,不同音樂會、歌劇、舞台劇像薩城暖日下繽紛的花朵盛開在城中、市郊的各種類型劇場。
我在與會半年前,就被提醒提早訂票,不只擔心向隅,更重要的是買不到好位置的便宜票。果真,一看節目表,對於過往未受過劇場看戲、聽音樂會的文化養成教育,真會錯覺天價。然而,經過兩年音樂學的聽課,看著表上的曲目,我告訴自己:如果一生就這麼一次,千里迢迢搭了飛機卻入寶山空手返,豈不是更不划算?
幾番斟酌考量,在網路上選定了莫札特的歌劇《唐‧喬凡尼》(Don Giovanni)和《魔笛》,以及莎士比亞的戲劇《亨利五世》,按下送出鍵,幾可購買一張歐洲來回機票的開支也隱然逝於網海,短暫的心痛迅及被想像盛會的雀躍取代。
甫下飛機,舉目四望沒有一處熟悉,連語言都是障礙,尚未恐慌,先抵奧的音樂學教授就偕同德裔夫婿來機場接我。不過,當老師告訴我要先回德國換錢時,我還是略顯驚嚇,長程旅途加上時差,怎耐得又一遠距的公路行?
自憐不久,師丈停車在一個提款機旁,領了錢順便換給我一些先令,直至下榻民宿,我才知道短短二十分鐘,我們已經奧德兩國往返,剛剛真是多想了。
返回童話小鎮遇歡樂家庭
陽光燦爛而幽靜的郊區,矗立一幢幢童話般的屋舍,我將在此佇留一週,儘管我不懂德文,民宿主人一句英文也不會,透過真正的國際語言──微笑,比手劃腳完成了每天的早餐時光。不可思議的是,我口中流洩的話語不是母語中文,而是大學主修的西班牙語,彷彿面對外國人就得說外國話似的,誰會想到隔天這倒管用了。
第一天要從城裡回民宿,楞在公車站牌前好一會兒,茫然不知該搭哪班公車。轉身隨口問了一個路人,沒想到她的英文帶著濃厚的西班牙腔,我遂轉換西語,她立時如釋重負,兩人開心聊了起來。當她知道我的困境,便用那半生熟的德語四處幫我探詢,可惜一無所得。
正要開口致謝離去時,她問了問身旁的老公就回我一句:「我們送你回家吧!」他們原是來此度假,為了我,馬上停止市中心的閒逛。
坐上車,她笑臉盈溢告訴後座的一雙兒女:「孩子們!我們要來一次小小的遠足喔!」然而,一趟半小時不到的車程,開了將近兩個小時,那個年代還沒GPS,他們不僅沒有抱怨,還一路安慰我:「就快到了!」又沿途解說風景,讓小孩不致無聊。
真是顛覆我對好母親的想像,我以為她會對小孩機會教育:「我們要送這位迷路的阿姨回家,我們是幫助人,所以忍耐一下喔!」在路途不多變化又陌生的公路上,父母親就只單純展現享受旅遊的情緒,兩個孩子的歡樂就慢慢讓狹小的空間,漲成一只俏皮的卡通氣球。
莎劇演出後溫馨接送情
隔天到另一個村莊看莎劇演出,事先並不知演出時間長達六小時,散場超過子夜十二點,既無公車,偏僻之境又不見計程車,我只知道別錯過開場。
劇院入口非常難找,繞行兩圈還是不得其門,只見一位裝束整齊的老紳士迎面而來,我開口支吾兩句,他馬上一口流利英文應答。於是,我不僅準時入場,還在每個中場休息,有人幫我講解劇情。
我以為老先生來自美國,就好奇問他:「為什麼會說德文?」他笑笑,「我是正港德國人。」尷尬過後,聊起回程公車,他很訝異我竟不知戲演完的午夜,根本不會有公車。
再次尚未恐慌,就聽見他說可以開車送我一程。也是,這裡德奧相距不遠。但陌途相識,又非順道,這個不遠其實很遠,但這夜的溫馨接送情,讓人的距離不遠。可嘆,我根本無以回報,因為一路的閒聊,就只有音樂,我全然不知對方名姓,家住何處!
險騎腳踏車赴宮廷音樂會
上帝已經給了兩次「奇蹟」,還會再有恩典嗎?我這小信的人,決定自己騎腳踏車。跟民宿借了車,趁晨光瀏亮,順著溪緣練習騎了好大一段路,沿途密樹陰翳,一點不覺得熱;眺遠四方真是童年家中餐桌上映現的風景照,我有種走入畫中的幻覺。
次日就計畫好,等研討會一結束,就馬上坐公車回民宿騎腳踏車,到另一處市郊看歌劇。話說研討會發表後,大家對我的議題頗感興趣,彼此交流討論,場面也是熱鬧。會後聊到如何前往劇場,眾人都勸我莫要嘗試騎腳踏車。
剛好會議負責人要看同一齣劇,慨然負起接送任務,我的音樂學老師不禁連連稱我好運。我則忍不住在心底伸出小手,跟上帝來個give me five。原來「有一就有二,無三不成禮」,也是上帝對我的幽默。
去到歌劇院,是宏偉輝煌的古建築,內部雕梁畫棟,氣派華貴,身著燕尾服和高貴美服的男男女女魚貫進入,簡直回到十九世紀的宮廷音樂會;還好我穿了一襲黑色連身洋裝,勉強可以混入人群,心中更是大大感恩有車可乘,禮服和腳踏車確實難以聯想一塊。
故事接近尾聲,寒風漸次沁骨,記得那趟遠行前收到一個小禮物,是天韻創作專輯之十一的CD,內中最喜愛的歌曲便是〈昂首無懼〉:「耶和華是我的亮光,我還懼怕誰呢?耶和華是我的保障,我還倚靠誰呢?」
歲末回首,一年來的人事糾葛重重困境,如莖蔓藤繞我這心靈脆弱的嬌小軀體,何其有幸,這首〈昂首無懼〉可以在腦海響起。
而此刻,它喚起那年夏天的太陽,讓我知道我們的人生路上,總會滴下恩典的脂油。停筆之前,或許有讀者好奇,那麼貴的劇票到底看到什麼?我只能說太值回票價,真要詳述內容,恐怕一萬字也寫不完,重點是,真正的精彩要親身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