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朴

抬頭望著那圈圈點點的燈光，好像來自天上，綴滿了五光十色的樂譜，組成長長的歡迎儀式。我從未忘記那晚，在漫長旅途的終點，回家就像飛越璀璨的銀河，找到永遠的平安。

那是我十六歲生日的暑假，按照家鄉傳統回鄉慶祝，祖父辦的這場成人禮特別隆重，讓人倍感鄉間洋溢的純樸溫情。那次一星期的行程，
最後在長途車站劃上句號。

回鄉返家陷入艱難車程
從晉江回香港，車程約需九小時。我們原定中午上車，晚上就可抵達深圳口岸，過關回港。可是在那暑氣彌漫的下午，我們在車站等了又等，看著一輛輛長途巴士，出了車站便發動引擎轉眼消失，我們苦等的那輛卻依然未見蹤影。

記得我們的車子到來時，落日已帶著疲乏的背影挨在地平線，準備輕扣回家的門。我們屈指一算，便知那晚鐵定回不了香港，只得在車上度過。本來預計第二天早上就可抵達，睡夢中只覺車子走走停停，不時有些隱約的人聲。

怎料隔天早上，我們伸著僵硬痠痛的懶腰，醒來時發現車子沒有動，四周卻是茫茫無盡的農田。公路上車輛來來往往，唯獨我們停在路邊，車尾打著黃燈，引擎蓋還給掀開，司機正在那裡搶修。一經探問，才知竟然還在福建！

在乘客集體抗議下，負責人眼見這樣下去，恐怕幾天也到不了深圳，最終只能走到公路，替我們攔住一輛前往汕頭的公交車。那個年代到處大興土木，放眼過去全是無盡的開墾工程，我們坐的是舊式車輛，沒有空調，熱風不斷把公路的滾滾沙塵猛灌進來，幾個小時的車程後，紙巾在我們臉上可抹出一層熏黑。那個中午，我們在汕頭一個市集旁等候轉車，還嘗到站著扒外賣的滋味。

艱難的路，只是一天已教人難耐，我們都已疲累不堪，真不知路程還要多久，還有多少意外的折騰。

幸好餘下的一半路程算是順利，道路也平坦得多，我們改乘的公交車帶來下午的平靜。看著另一個日落徐徐滑向遠山，餘輝在大片田野上燃燒最後的片刻。入夜後，我們頻頻看著車頭的掛鐘，計算著抵達的時間。沒想到餘下的路途比我們想的要長，在深圳外圍還遇上堵車，這可教人焦急，若是趕不上，可要在深圳街頭路宿一宵。

嘗到重擔完全放下的輕省
眼見波折像沒完沒了，疲累早已漫過全身，淹沒了心頭。正當我們的車子好不容易出了堵車區域，誰知司機這時通知我們，這輛車不會駛往關口，這又是一下晴天霹靂，這跟我們的預算又差了一大截！

家母連同幾個乘客按捺不住，上前理論，雙方爭拗多時，司機才最終讓步，卻只肯停在關口外圍。最後，我們鼓著力氣，提著沉重的行李和腳步，氣急敗壞地衝了一程，這才跑進了關口，辦妥手續後，總算趕得及最後一班列車。

正是在那個車廂，我嘗到了重擔完全放下的輕省，攤在位子上，我看到了兩旁大廈無比平靜的燈火，千辛萬苦終於回家的感覺，從沒想過這麼溫暖，就像一個小孩與父母久別重逢，撲進他們懷裡那樣甘甜與安穩。

多少年後，我仍記憶猶新，沒有忘記回家後那沿途美景。這讓我想到人生最後一程的回家之路，這也是每個人必須走的一段路，多少的艱辛和崎嶇，無法承受的重，自然不是我們那區區兩天奔波可以相提並論；但我相信當抵達了終點，過了關口，將會有更璀璨的銀河。那是真正的銀河，隆重的歡迎儀式和悅耳的樂章，讓你知道已經回到了家，回到了永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