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聆

日本作家山下英子提倡極簡主義，在著作《斷捨離的簡單生活》中，她主張一個人應該了解適合自己的是什麼？「不需要的就放手。捨去的部分，由『餘裕』取而代之。」她說，這種時間、空間、人際關係的餘裕，正是滋潤生活的「美」。

捨與不捨就在轉念之間
人生經常在捨得與不捨得之間徘徊流連。大到生離死別，小到對時間與空間的處置，乃至於三千髮絲該留該捨都是個難題；許多時候，捨與不捨就在那一個轉念之間。

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剛滿18歲的女兒，每晚上床前都要進行一場護髮儀式。除非有特殊狀況，否則入睡前她務必把頭髮梳好，綁上辮子，將頭不偏不倚地置於枕頭正中央，確保隔天醒來，頭頂上的每一根髮絲都落在合適的位置上。有時候，她做功課時不小心睡著了，被我叫醒後，揉著惺忪的雙眼，還是堅持要完成一道道護膚、護髮儀式後才安心入睡。

相較於女兒一天梳三次頭，我是個365天連梳子都不買的怪咖。算是幸運吧，我的髮質屬於堅硬型，年輕時髮量豐厚有彈性，無論長短，皆不太需要整理；因此對一早起來需要花時間吹頭整髮才能安心出門的人，覺得自己特別受寵。記得以前還在職場打拚，每每被朋友問及如何把頭髮吹成零亂卻有型時，我總是傻笑而不知如何作答。

母親在世時，對於我的一頭亂髮總有微詞。畢業自軍校的她，一頭烏溜滑順的短髮曾經是她的驕傲，一度被選為全校美髮冠軍。一生都在職場上發光的她，不能忍受自己的女兒步入家庭後蓬頭垢面的邋遢樣，因此經常提醒我注意形象。

問題來了。母親認為留短髮的我，看起來年輕幹練又瀟灑；但是步入中年，好不容易能夠留長髮的我，卻暗自希望青春如同耳根後的髮絲一般，飄逸靈動，並且能夠就此留駐。

髮型設計師剪去煩惱絲
一路看我從記者、主播到變成兩個孩子的媽，認識了二十年的髮型設計師J ，一眼看穿我的心事。

「你想太多了！」手中俐落的剪刀喀嚓一聲。我毫無退路。

「相信我，Jennifer Lawrence的短髮最適合你！」J對著鏡中的我解釋，同樣的話，多年來他重覆了好幾次。

「啊喲，人家是年輕貌美的國際巨星，我不過是大嬸級的家庭主婦，差很多誒……」虛榮的我對著鏡中的他撒嬌，似乎企圖得到更多的讚美。

「小姐，自然就是美！就是因為家庭主婦沒有那麼多時間，所以要幫你剪一個省事又能反映個性的短髮啊！」

第二聲喀擦，我已經任憑宰割。願意再次相信這位曾經在自己絕望無助時幫我建立信心的設計師。

大膽面試突破舒適圈受阻
那時還在上大學，在報上看到徵人廣告，一位要競選市長的華裔市議員大張旗鼓徵才，尋求具雙語能力的亞裔助理。就讀新聞系的我想挑戰自己突破舒適圈的心理，找了當時在廣播電台打工的老闆和學校教授各寫一封推薦函，便大膽地打電話要求面試機會。

對學生來說，那是一份薪資優厚的工作。懵懵懂懂的我，自不量力，應試前的準備功夫也沒做足。面試時，市議員一邊低頭看履歷要我介紹自己的背景：「談談你為什麼來應徵這份工作？」另一位白人幕僚主管問我：「如果市議員計畫辦一場籌款餐會，你會如何規劃？」兩三個應試前應該掌握清楚的熟稔問題把我當場三振出局。那位看起來很想幫忙的華裔幕僚望著我，眼中充滿憐憫之情，但無能為力。

結果可想而知。走出辦公室前，白人主管還附帶給了一些「建議」：「你看起來比較適合做社會工作，或許考慮轉系，新聞系不適合你！」

「喔，對了，還有你那頭長髮……嗯，要不要做些改變？」

豈有此理？他憑什麼決定我的將來？連我的髮型都有異議？

人生的路剛起步，還未嘗過太多失敗經驗的我，一顆想突破上進的心就這樣被狠狠地戳了一刀，一時悲從中來，不能自已。到停車場的路像走了一世紀之久，可是卻失去方向，忘記自己的車子停在哪裡。

「要對自己有信心，絕不能讓小小的挫敗阻止我前進！」坐進車內，穩住情緒後，我決定將留了多年的大捲髮剪短，給自己一個新造型。說也奇怪，當我走進美容院，J那刀喀擦下去時，原來滿腹的委屈、辛酸似乎也隨著三千煩惱絲的落下而消失。

望著鏡中的新人，我臉上出現了一股新的自信。

短髮隱藏青春叛逆情懷
短髮下的我，其實還隱藏著一股青春期的叛逆情懷。

高中時，考進台南一所校風嚴謹保守的女校。當時台灣仍有髮禁規定，女學生頭髮長度以對齊後頸的髮根為準，不得長過領口。在以升學掛帥的環境裡，多數女學生留著「西瓜皮」，乖乖地把額上頭髮夾死，露出長滿青春痘的額頭，每天穿著單調的白衣黑裙制服，上學、放學、補習，過著威權體制下的學生生活。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哪一個不是滿懷心事，為賦新詞強說愁？當時的我受到好友的影響，一腳踏入文學世界，書包裡裝的不是參考書，而是《未央歌》、《半生緣》、《孽子》、《家變》、《兒子的大玩偶》……一本本的台灣近代小說。現實生活裡，升學競爭的壓力和氛圍讓我覺得人生沒意思，體內有一股蠢蠢欲動、不知名的東西正慢慢凝聚起來。

莎士比亞說：「青春的特徵，乃是動不動就要背叛自己，即使身旁沒有誘惑的力量。」

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在一個酷熱的盛夏裡，我進了美容院把頭髮削得極短，像個小男生一樣。開學第一天，騎著自行車大搖大擺地出現在校園門口，被教官喝令一聲，名字上了黑名單，從此天天在校園中跟教官捉迷藏。一旦被她逮到，就要乖乖到教官室罰站。突然之間，我成了全校的知名人物。

從小被師長認為寡言內向、服從權威的我，突然搞起抗爭、背叛？如今回想起來，倒也不是真的離經叛道，只是年少的我想透過小小的顛覆，企圖表現自己的與眾不同吧！

從學校畢業後，進入職場，多年來習慣留短髮。雖說整理起來方便，但實際上若真要維持俐落的形象，每兩個月還是得乖乖進美容院一次，打薄、修型、調整細節。

婚後，兩個女兒相繼出世，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家務事搞得我七葷八素，哪裡有閒功夫固定上美容院？於是久久約J見一次面，同樣的困擾就浮上心頭：To cut or not to cut?

幸好，中國古代女子「長髮為君留」或者「女為悅己者容」這些舊式想法對我影響不大；畢竟頭髮剪了可以再長，況且髮型長短美醜見仁見智，重要的是髮絲底下的頭腦與有著一顆什麼樣的心。

勇武力士牽一髮動全身
想起前十一世紀一個恩典的故事。以色列有位力拔山兮氣蓋世的士師參孫（如果放在21世紀的今天，他就是一位漫威超級英雄），曾經用一根驢腮骨打敗一千個非利士人，是當時人人聞之色變、備受尊敬的大力士。

參孫的出世是母親不孕多年後禱告來的結果。上帝賜恩給參孫的父母親，並且指示他們，這個兒子一出生就要歸給上帝做拿細耳人（歸耶和華為聖的男女），而且以色列人將藉著他脫離敵人的統治與壓迫。

在上帝的賜福之下，參孫理應大有作為。但是他個性頑強，剛愎自用，尤其是在婚姻一事上，不尊重以色列人律法以及父母的勸誡。他隨自己的喜好，娶了一名非利士女子為妻，更放縱情慾，與妓女交往，沉淪墮落。他以為自己可以一邊享受肉體的歡娛，一方面保有巨大的力量。

最後參孫在女色的重重誘惑下，洩漏了拿細耳人力氣的祕密（自出母胎後從未被剃頭刀碰過，因為一旦頭髮被剃，力氣就會離開而變成軟弱之人），為敵人製造可乘之機，被非利士人挖掉雙眼，欲哭無淚，並將他囚於監獄中推磨，受盡屈辱。

如同聖經中其他的領袖，參孫並非完人聖賢，他致命的吸引力就在於那一頭從未被剃掉的頭髮。他原來被上帝命定為拯救以色列人脫離非利士人之手的英雄，卻一再陷入情色誘惑當中，藐視上帝賜給他力氣的源頭，而變得軟弱不堪。

只願活出優雅愉悅的人生
唯有在上帝前俯伏敬拜，深知自己軟弱的人，才能體會上帝賜與的內在力量有多強大。在基督徒的成聖過程中，我們時常在軟弱與強壯之間搖擺；就像使徒保羅說，上帝的能力是在人的軟弱上顯得完全，因此他更喜歡誇自己的軟弱，好叫基督的能力覆庇他。

對拿細耳人而言，頭頂上的髮關乎生死，牽一髮動全身；對我而言，小小的髮事透露了成長的困惑與掙扎。青春期的我渴望透過髮型尋求自我認同；如今已年過半百的我，不需要藉助外在形貌來展現自我，更關注的是頭髮底下的心，是否因為找到永恆的歸屬而自由翱翔；誠願無論髮型是長是短，都能因為一顆不被世俗框架的心，而活出一個優雅愉悅的人生。（本文由創世紀文字培訓書苑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