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麗群
偌大一片皚皚雪景，覆蓋著加拿大亞伯達省洛磯山脈南部的卡加利城（Calgary），我家冰姑娘穿著單薄緊身衣，滑翔於零下五度的冰天雪地間，自在樂逍遙。影片上傳臉書，捲起千堆「讚」。
陪她走過精神疾病的基督徒好友驚嘆造化的神奇，天然美景與美麗人生在祂手裡揉合為一，不禁一同向上帝獻上讚美祭。我感到激動的當下留言道：「趕快加件厚衣，妳會冷出病呀！」冰姑娘回我：「媽，放心，我一點都不冷。」
七年前的基督受難日前夕，瘦骨嶙峋的冰姑娘手心冰冷，面有菜色，總是畏寒，渾身顫顫巍巍。她跟重度神經性厭食症病患一起關在荒涼的精神療養院，在加護病房接受治療。院內有處病患交誼廳，多位重病少女插著鼻胃管、呆坐沙發打毛線，不用插管的就圍坐圓桌前畫畫。白光燈冷冷打下來，讓蒼頹的靈魂更顯慘白，恰似一堆等候撿拾的枯骨；我的心被捅了一刀，好痛！
枯骨能復活嗎？
女兒放下手邊畫作，被護士帶到會客室；我和精神科醫生、心理治療師、營養師及飲食照護員組成的醫療隊，正在開會討論她的療程。醫生告訴我：「她感覺生命沒有方向感，看不見希望；飲食失調主要是來自心理問題，必須幫助她找到生活的目的。」
見女兒目光呆滯、神情落寞，為母的心隱隱作痛，我不禁問上帝：「枯骨能復活嗎？」深處一縷微聲回我：「妳是知道的。」
住院兩年後，女兒的體重緩緩回升，勉強出院返回大學。我每天簡訊多次，提醒她吃三餐和餐間點心。當她心情低落無法進食，家人就透過視訊陪她用餐，直等她吃完。
每當「厭食症女大生因器官衰竭獨死寢室數日後被發現」的新聞傳出，我就傳訊問候女兒近況。有時她嫌我煩，一兩天不回訊；我心急如火，擔心她出事，頻頻拜託教會朋友代我聯絡她。如此經歷，是無數厭食症患者的家屬寫照。
女兒患病期間，全家儼然身陷冰窖，心被凍傷了。我捨棄美食，配合她吃些低脂肪、低卡路里和稀奇古怪的食物，對天父哭喊、憤怒，幾度懷疑祂的愛，信心墜落谷底，卻又因不甘心，再從谷底爬上來，繼續苦苦懇求主醫治愛女，使她長出肉、重現青春活力。
摔倒再爬起來
康復是條漫漫長路。我天天恆心懇求，請好友群組為女兒守望代求，一起為她撐起天父的保護傘。女兒已信耶穌受洗，食物卻化身成黑暗權勢，死死綁住她的思想；她滿腦子食材又厭惡進食，活得很苦，恨自己不像基督徒，唯一幫她獲解脫的是溜冰。
大學城有個專業溜冰場，女兒加入會員，開始規律的滑冰日常。初見她穿起溜冰鞋正刃站立、小心翼翼向前移動時，為母的心怕她不慎摔倒，切切禱告上帝托穩她。女兒笑言：「學滑冰豈有不摔倒的道理？爬起來再滑就得了！」
她一次又一次從摔倒重新站起繼續滑動，身手日漸嫻熟，很快就協調有力地靈活穿梭人群中。每次離開溜冰場，女兒顯得活潑喜樂，跟家人開些俏皮的玩笑，可愛極了！
不知不覺間，女兒食量變大、體重回升；我才放下心中大石，她卻出現暴食行為，看見零食甜點就失控地拚命吃，吃完之後又沮喪萬分，自怨自恨更深。
醫生解釋，厭食症後期可能會有「物極必反」的暴食現象，提醒家人務必幫助她走過這段路徑。一家子就為了她避吃甜食，不買巧克力餅乾等零嘴；女兒每趟返家翻遍廚櫃找不到可吃的，會偷偷溜出去買且在外邊吃光光，之後又懊悔不已，那股黑暗勢力仍未放過她。我收起她的銀行卡，陪她外出購物，才漸漸砍斷她的暴食行徑。
從厭食到暴食，全家陪她走過信心顛躓之路，擔憂她的飲食失調症是個左右晃動的鐘擺，看不見康復的曙光。教會的靈命導師經常陪她禱告，又幫助她融入屬靈團契；女兒感到被接納，願意敞開心與人接觸和投入事奉。她在課業繁重之餘，總要抽空到溜冰場練習，感受身心自由滑翔的輕鬆與愉悅感。
妳是知道的！
又經過了兩年，女兒才從暴食的枷鎖裡掙脫出來，可以正常和適量地進食；她也恢復健康體型，臉色紅潤，額頭飽滿，重燃活潑朝氣。康復的曙光終於照進我家，驅走了黑暗，見證「枯骨復活」的真實！
現在女兒在繁忙的博士班研究課程之外，更積極參與教會關懷事工和勤練花式滑冰。她對精神疾病之苦感同身受，常抽空到醫院探望重病中的同學，又邀出院的女大生到溜冰場滑冰，體驗精神放鬆之樂；同學家長感激女兒的愛心，見這冰姑娘走過死蔭幽谷之後煥發熱情的生命力，他們信心的眼睛被點亮，燃起希望火光。
去年十二月，女兒參與卡加利大學的學術研習營。課餘間，她穿上自己的溜冰鞋，在天父創造的真雪溜冰場展現苦練過的花式滑冰。經奧運滑冰選手教練的專業指導後，女兒已練出巧捷身手，動作輕盈、流暢、優美、俐落，且能發揮高難度的旋轉及凌空跳。
看她運用我所傳授的「燕式平行」在冰上飛翔，心底響起當年聽到的微聲：「妳是知道的。」我滿懷感恩向天舉目：「是啊！天父爸爸，你早就知道了！」
今年復活節，女兒獲推薦參加「全英成人組業餘花式滑冰大賽」，正緊鑼密鼓練習參賽招式。滑冰運動需要不怕摔倒的勇氣與膽量，與基督信仰人生相仿。見她信心滿滿、海闊天空地恣意滑翔，冰場化身成基督嵌著釘痕的手心，正捧起病癒的冰姑娘展現祂復活生命的大能。此情此景，美麗動人，令我熱淚滿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