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硯美

1967年，有一部中文被翻作《遠離塵囂》的電影上映，而它的原文名稱是：「Far from the Madding Crowd」，若是採取直譯可以叫做「遠離瘋狂的人群」。

「塵囂」比起「瘋狂的人群」來得詩意很多，而「瘋狂的人群」比起「塵囂」就顯得有些批判和尖銳。事實上，人群確實是瘋狂的，而許多人沒有太發現，「塵囂」兩個字裡，藏著一個巨大的噪音──囂。

「囂」的意思就是「眾口鬨鬧」，好多好多的人，同時在說話。所有人都同時在表達自己的意見，所有人都同時在反應外在的刺激。這不僅是一個實體的市集、公共場合，而是到了現在，社交媒體、新聞媒體，甚至是各種場合，都會出現的現象。

我們陷於一個喧囂的社會現況中，即便夜裡，一個人要睡覺前，整室昏暗，眼前發光的手機，依然在我們的腦中製造噪音。

耶穌的聲音趕走喧囂
新約福音書中記載了耶穌在格拉森地區趕鬼的事蹟。當耶穌問起鬼的名字時，鬼回答：「我名叫『群』。」原因是附在這個格拉森人身上的鬼，不只一個，而是很多（路加福音八章30-31節）。

我們可以想像自己走進鬧市之中，每一個人都在發出聲音，此時，我們的專注力尚可以選擇要放在什麼對象上，以至於大腦會為我們做出一些屏蔽，讓我們勉強聽見我們想要聽見的；可是，如果這些聲音是來自我們裡面呢？

這個被鬼附的格拉森人，不穿衣服、不住房子，住在墳墓區，終日與死亡相伴，並且有各種暴力、自殘的傾向，是因為他裡面的鬼在「喧囂」，是鬼的聲音，淹沒了這個人的理智。

可是，耶穌的出現，卻帶來一個極大的轉變：「眾人出來要看是什麼事；到了耶穌那裡，看見鬼所離開的那人，坐在耶穌腳前，穿著衣服，心裡明白過來，他們就害怕。」

耶穌讓這個原本「混亂」、「恐懼」、「暴戾」的心「明白」過來，就好像突然間有一道光照進了一間封閉已久的房子裡，突然間，所有的黑暗不管存在多久，都在一瞬之間消失了。

隱居山林的絕望女子
《勇抱大地》是2021年上映的一部劇情片，由曾獲得金球獎劇情類劇集最佳女主角的羅蘋‧萊特自導自演。故事講述一位遭遇到人生驟變的女子伊蒂‧霍澤（羅蘋‧萊特 飾）身心皆在崩潰邊緣，在經歷過心理治療以及家人的陪伴之後不見好轉，且對人群充滿恐懼。她決定獨自前往懷俄明州深山的一間木屋，在那裡展開一段獨居的生活。

伊蒂在深山的木屋中，從一開始就要面對寒冷的夜晚，光要生火取暖，劈柴的工作就已經讓久居城市的她雙手起水泡、疼痛不已，接著就是各種食物的匱乏，以及突如其來悲傷的回憶湧上心頭。

她離開了喧囂的城市，離開了不斷有人慰問、有人希望她趕快走出來、有人覺得她「太過」憂傷的環境；可是，她始終還是要面對，那些從心裡出現的聲音。或許，那些聲音換作是我們，就是不斷地問：「為什麼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我身上？」

就像聖經當中的約伯一樣，當約伯不斷叩問自己生命的遭遇時，他身邊的友人，也是持續不斷地對他發出「聲音」，他們要「解釋」這些遭遇，可是只有約伯明白，他的叩問並不是要一個「答案」，那種叩問更接近是一種創傷癒合的過程，是一次信念的艱辛之旅，也就是「我相信，但……我得走過。」

伊蒂也是，倘若她不想好起來，大可在城市就結束自己的生命，不用大老遠地跑到深山裡，她需要的是「平靜下來」，讓心裡那些悲傷的回憶不要再跟人們的喧囂（各種意見、各種眼光）混雜在一起。

然而，伊蒂始終是一個野外生活的新手，嚴峻的環境讓她倒下了，長時間的營養不良、過度憂傷、失溫讓她命懸一線。好在一個精通山野生活的男人米蓋‧包洛斯（達米安‧畢契爾 飾）帶著在小鎮醫院裡當護理師的外甥女，將伊蒂從死亡關頭救回，他們為她打點滴，煮食熱湯。

陌生又溫暖的陪伴
起初，米蓋的外甥女基於護理師的職責，對伊蒂在這樣不具備野外生存能力的情況下，還要一個人跑到深山居住，提出直接的質問，並要求她到小鎮醫院進行檢查，但是，米蓋卻承諾自己留下來照顧伊蒂，這便讓外甥女沒再繼續說些什麼。

米蓋的悉心照料不僅僅是充滿溫度的，更是適切拿捏他與伊蒂之間的距離。他沒有過問伊蒂為什麼來到這裡，甚至不問她是誰，他是在救起伊蒂一陣子之後，讓伊蒂自我介紹才知道她的名字。

他想教伊蒂狩獵、設野外的陷阱，伊蒂告訴他如果要來的話，不要把外面世界的訊息帶給她，米蓋也即刻承諾，他始終讓伊蒂保有自己一個人面對自己的空間，而他僅是協助伊蒂面對眼前這座山林。因為米蓋明白，伊蒂不是遠離人群來結束自己生命的，而是遠離人群來找一條「活路」，他明白她是想找尋面對未來、面對明天的意義的。

重新找回平靜的聲音
我們有時會想要遠離人群，想要「躲」起來，特別是我們遭遇到一些劇變，甚或是我們做錯了一些事，甚至有時候就是沒來由地，覺得外在的世界非常地吵雜、令人煩躁。

這並不是一件不好的事，但是，就像電影女主角所面對的，離開了喧囂的人群，自己內心裡還是有著無數的聲音會湧現，「躲」只是解決了外在環境的問題，可是，內在的問題還是存在。

我們並不是要完全的寂靜，而是要感到平靜。嬰兒喜歡聽母親的心跳聲，因為他將感受到無比的安全，我們的心裡是需要有「聲音」的，但這個聲音，不是讓我們越加煩躁、憂慮、恐懼，甚至是苦毒、自恨，而是讓我們感到「安全」。

電影中的米蓋，之所以讓伊蒂感覺到是一個幫助她平靜的朋友，是因為他不介入她生命的問題，而是幫助她重新專注於當下，讓她有自己的時間，並且按照自己的時間去找出自己與生命遭遇相處的方式。

在詩篇二十三篇中，大衛並沒有說自己經過死蔭的幽谷時，一呼求，上帝就把他帶離那裡，而是有一句很重要的話──你與我同在。上帝的同在可以是充滿能力，就如同摩西到西乃山上那樣令人無法直視，卻也可以是我們走在生命低谷時的杖與竿，是安慰與陪伴的力量。

每當我們躲起來，遠離人群，不要忘記，那是一個危機化轉機的時刻，因為遠離喧囂，卻能夠靠近上帝，平靜或許就在那刻，重新回到我們的生命當中。（編按：《勇抱大地》為保護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