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李齊（George G. Ritchie）
整個早上看診的空檔，我一直想著胡烈德。午餐時間，唯恐他提前到達，所以請人送來一份三明治，就在桌子上吃起來。但是一點過去了，一點十五分他還是沒出現，直到一點三十五分，他終於來了，這是他看診五個月來首次遲到。
「我沒辦法付你錢。」他還沒有坐下來就說：「今天早上我辭職了，也把心裡對那些吝嗇鬼的想法，全說了出來！他們要我留下來，找到接替的人再離開，但是我幹嘛要為他們做這麼多？」
「那些醫生只給了我4個月時間！」他用力把自己摔進沙發，勉強擠出笑容，繼續說：「唉，醫生，這是在開我玩笑嗎？這段時間做了這麼多檢查，希望能有一個更好的未來，但是我不會有未來了！處理好與母親、妻子的關係，現在看起來根本是浪費時間，不是嗎？」
「剛好相反」，我告訴他：「這些事現在比以前更急迫了，你的未來就要看你如何迅速處理好這些關係。」
他盯著我看，受傷的眼神看起來令人難過。「我的未來？」他說：「我剛才告訴過你，他們說我只剩下4個月，意思是我可能只有4個星期可活了，因為醫生就跟一般人一樣，也會說謊。坦白說，我覺得不必花力氣處理人際關係了。」
「我跟你說的不是4個月、4個星期或40年，我說的是永無止境的未來。」
算了吧，醫生！
我看見他眼中展現的坦誠，一下子消失了：「你是說……天堂和地獄的事？算了吧，醫生！」這句話就像一扇門重重摔在我臉上。
他那種漫不經心的語調，讓我知道我已經惹得他相當惱火了。要不是因為這段時間，我們藉著彼此了解緩慢建立了友善的關係，我是不會把話說得如此直白的。這一點至關重要，因為他經常說，我是第一個從來不向他耍花招的人。
「我真不敢相信，竟然會是你來告訴我這些話！如果我想聽一堆什麼死亡不是結束的胡言亂語，早就跑去找那些不切實際、大談來世福分的牧師了！他們會應許你得到一對翅膀、一座豎琴，還有其他任何你想要的東西，唯一的條件就是丟張大鈔到奉獻袋裡！」
我深吸一口氣，想要尋找合適的字句──或者至少不會讓他挑到錯誤的說法。我詳知胡烈德的過去，很清楚他極其厭惡任何稍微涉及宗教的事物。他待過的寄養家庭中，最殘酷的三個都是上教堂的虔誠人士；他們一致相信唯有狠狠痛打，才能將沉默陰鬱從這個畏縮的孩子身上趕出去。
「我不知道豎琴、翅膀這一類事情。」我接著說：「我只能告訴你，我親身經歷過的事情，自從──」
我停了下來，擔心接下來說出口的危險字眼，會不會徹底摧毀我們之間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任。「自從我死過之後」──這就是我剛才想說的，然而面對眼前這個常被欺壓受騙的人，我要如何與他分享自己生命中的轉捩點，才不至於讓他聽起來像個大謊言？
「胡烈德……」我遲疑地說：「曾經有一次，醫生們也放棄我了，宣判我死亡──拉起白床單蓋上我的頭。大約過了十分鐘，我又活過來了，而且一直活到現在。對我來說，這件事只是那個漫長故事的一小段插曲。胡烈德，那個故事很長，我想說給你聽。」
胡烈德掏出菸盒，以顫抖的手點了一根菸，然後說：「你是不是要我相信，你曾經看過未來的生命？這是你想說的，對不對？即使今生是個爛透了的騙局也沒關係，因為來世所有一切都是完美的？」
「我並不是要你相信什麼，只想單純告訴你我所相信的，何況對於下一個生命會是什麼樣子，我自己也沒有概念。我只能說，我看見的是很小的一部分。但是從那一刻起，我完全信服兩件事：第一，肉體死亡後，我們的知覺意識並沒有消失──事實上，它變得比以往更敏銳；其次，我們在世上如何過生活、建立什麼樣的關係，這些影響比我們所能理解的還重要得多。」
肉體死亡後，我們的意識還會繼續存在？
胡烈德聽了很生氣，根本不想看我一眼。「如果你曾經病得像你所說的那麼嚴重」，他瞪著棕綠色地毯，問道：「怎麼知道你不是在昏迷中狂亂了？」
「因為這是發生在我身上最真實的經歷。胡烈德，那次事件之後，我也研究夢和幻覺。我有過很多充滿幻覺的病人，但是從沒有遇到跟我有類似經驗的人。」
「你的意思是，你真的相信肉體死亡後……我們的意識還會繼續存在？」
「我敢以自己的性命擔保！這30年來，我攻讀博士、成為精神科醫師、每星期自願撥出幾個小時陪伴年輕人……，我做每件事的動機都和那次經歷有關。我不認為精神錯亂可以做到這個地步，還能處理好個人的生活。」
「精神錯亂的人是沒辦法如此」，他同意：「但那會不會是暫時的幻想？有沒有可能你到現在一直處於不正常的狀態，你懂我的意思吧？」
「你是說，其實我發瘋了？」我笑著問胡烈德，心裡明白他這樣問很合理，因為瘋狂的人總認為自己最有理。
「胡烈德，這個問題不容易回答。我想，我們兩個人誰也不能確定自己有理。但是，有一個理由讓我相信自己是正常的，在我接受精神醫學訓練之前，通過了維吉尼亞大學嚴格的審核。我必須回答每位長官的問題，他們一個接一個提出各種不同的問題考我。
「我的死亡經歷和之後發生的事，在我所相信的事情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我認為他們應該知道我有這個經驗，所以描述給他們聽。我不知道那些專業的醫生會怎麼想，聽了我的陳述，他們每個人都判定我不但精神正常且情緒穩定。」
「這就證明那些醫生都瘋了！」胡烈德說完笑了起來，這是他今天第一個笑容。我知道，無論他有什麼想法，至少已準備好願意聆聽了。
這個故事太長了，不是見面一、兩次就能說完，然而我覺得，無論要耗費多少時間都很值得。我很了解胡烈德的個性，如果以個人主觀的解釋跟他分享，是最不明智的做法；他寧可按照事情發生的順序，聆聽一個個細節，然後得出自己的結論。
「胡烈德，我不想太快下結論，只是嘗試以事情發生的經過，從我進入陸軍醫院開始，一步步說給你聽。到了最後，如果你想談談其中對你或是對我的意義，我們可以再談。」（摘自《死亡九分鐘》第1章）
書 名：《死亡九分鐘（35週年全新中文版）》
作 者：喬治‧李齊（George G. Ritchie）醫師
出版社：中國主日學協會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