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獻章

卑微可以經歷反轉

綜觀撒母耳記上下（原文為一卷）所呈現的人物，不論是撒母耳、掃羅或大衛，都不斷在轉變，但神的主權一直不變。除了神的不變性這要義之外，神的揀選也貫穿全書—祂隨己意揀選撒母耳、掃羅和大衛。再貼近一點來看書中的幾個角色，會讓人詫異不已—當上帝的主權涉入，隨即翻轉世人的處境，印證了「歷史是上帝的故事（History is His story）」：

‧ 不孕的哈拿，成了多子的樂母；

‧ 身世顯赫的以利兩個兒子，死於羞辱；

‧ 僅為尋找驢的掃羅，竟被膏為以色列第一位王；

‧ 無名牧童大衛，卻被膏為以色列最重要的王。

這「反轉」（reversion）的主題，呼應了母親教撒母耳的歌：「不生育的，生了七個兒子；多有兒女的，反倒衰微。耶和華使人死，也使人活，使人下陰間，也使人往上升。他使人貧窮，也使人富足，使人卑微，也使人高貴。」（參考撒母耳記上2:5-7）也驗證詩人所說：「因為高舉非從東，非從西，也非從南而來。惟有神斷定；祂使這人降卑，使那人升高。」（詩篇75:6-7）

這四個反轉中最叫人意外的，是伯利恆的牧童大衛，成為以色列聯合王國最重要的國王；「猶大諸城中為小」的伯利恆，成為大衛臥虎藏龍之地！原來，原生背景不能妨礙神的作為，只要上帝涉入，卑微的地方和人物都可以經歷完全的反轉！

撒母耳對耶西說：「你的兒子都在這裡嗎？」他回答說：「還有個小的，現在放羊。」撒母耳對耶西說：「你打發人去叫他」⋯⋯他面色光紅，雙目清秀，容貌俊美。耶和華說：「這就是他，你起來膏他。」撒母耳就用角裡的膏油，在他諸兄中膏了他。從這日起，耶和華的靈就大大感動大衛。 （參考撒母耳記上16:11-13）

大衛問站在旁邊的人說：「有人殺這非利士人，除掉以色列人的恥辱，怎樣待他呢？這未受割禮的非利士人是誰呢？竟敢向永生神的軍隊罵陣嗎？」 （撒母耳記上17:26）

從帶動清教徒在美國兩次大復興覺醒的幾位關鍵人物，也可見證任何背景都可能臥虎藏龍。

愛德華茲（Jonathan Edwards）與約翰‧衛斯理（John Wesley）都出生於牧家，前者還曾高居大學殿堂，普林斯頓前身的紐澤西大學。然而講起道來猶如一頭猛獅的喬治‧懷特腓（George Whitefield），卻出身單親家庭，從小與酒徒和騙徒共度；而將愛德華茲和懷特腓所帶動的大覺醒帶進偏僻、廣大美國西部的亞斯理（Francis Asbury），家境窮困，父親僅是園丁；點燃第二次大覺醒的現代復興之父芬尼（Charles Finney），父親不過是農夫；荒野牧師卡萊特（Peter Cartwright），從小面臨因西遷不毛之地，屢遭途中印地安人的埋伏，因此敢用槍嚇阻匪徒以保護講道會場。19世紀美國最有影響力的佈道家、小學才讀到四年級的慕迪（D. L. Moody），極具感染力的講道風格，是在芝加哥貧民區磨練出來的。

誠然，「神救了我們，以聖召召我們，不是按我們的行為，乃是按祂的旨意和恩典」，但蒙召後，是否「能」被上帝使用，關鍵在「肯」不肯在得救後預備自己成為「貴重的器皿，成為聖潔，合乎主用。」奇貨向來可居，不怕沒市場！

這位在卑微的伯利恆出生長大，原本被父母、哥哥們，乃至先知撒母耳所忽視（甚至藐視）的大衛，一登上聖經舞台，被撒母耳膏立，立刻吸引以色列百姓（和我們）的目光，且將以色列歷史推到聯合王國的最高峰，真是空前絕後的傳奇！

從他的生平可以粹取出得勝人生三個祕訣，提供給籍籍無名（如在伯利恆牧羊的大衛）的神兒女，經歷到哈拿之歌所吟唱：「祂從灰塵裡抬舉貧寒人，從糞堆中提拔窮乏人，使他們與王子同坐，得著榮耀的座位」的反轉人生。

更深沉的隱藏

人生上半場預備人生下半場，大衛打敗巨人歌利亞之前，「文」、「武」都已裝備成為神國「奇貨」。

從「文」來看，詩篇中極高的比例出自大衛，尤其是詩篇中的卷一，包括金詩23篇。牧羊期間他已常吟詩讚美經歷神，因此當掃羅被惡魔擾亂時，他可以彈琴唱詩遂「驅鬼」。

從「武」來看，大衛已養成從神眼光建立自己的世界觀，因此面對巨大威武、人人驚恐的歌利亞時，能獨具「神眼」，說出他人說不出的宣告：

「這未受割禮的非利士人是誰呢？竟敢向永生神的軍隊罵陣嗎？」（參考撒母耳記上17:26）

「你來攻擊我，是靠著刀槍和銅戟；我來攻擊你，是靠著萬軍之耶和華的名，就是你所怒罵帶領以色列軍隊的神⋯⋯爭戰的勝敗全在乎耶和華。祂必將你們交在我們手裡。」（參考撒母耳記上17:45, 47）

這「神眼」和膽識已經在伯利恆田間經歷過測試：「你僕人為父親放羊，有時來了獅子，有時來了熊，從群中啣一隻羊羔去。我就追趕牠，擊打牠，將羊羔從牠口中救出來。牠起來要害我，我就揪著牠的鬍子，將牠打死。你僕人曾打死獅子和熊，這未受割禮的非利士人向永生神的軍隊罵陣，也必像獅子和熊一般。」（撒母耳記上17:34-36）因此他一踏上戰場立刻帶動劇情反轉：歌利亞瞬間仆倒，「勇士的弓」果然折斷，「與耶和華爭競的」果然被打碎！

日後，無論與非利士人的正規戰，與亞瑪力人的游擊戰，與亞蘭人的平原戰，或是與亞捫人的攻城戰，大衛無不克敵制勝―這「神眼」、膽識和領導能力，是在他臥虎藏龍期間就已操練、預備的！

正如摩西帶領以色列人出埃及之前，曠野和西奈山就是他的臥虎藏龍之地；以利亞挑戰亞哈之前，也曾「神眼」獨具地經歷了自然界（叼肉的烏鴉）聽從超自然的上帝，基立溪成了先知臥虎藏龍之地！神兒女必須謹記：奇貨向來可居，不怕沒有發揮的空間，就趁著工作、婚姻、事奉尚未浮顯之前，先在人生的「伯利恆」時期，學會深沉隱藏在主裡面的砥礪和成長！

你我還在人生的伯利恆嗎？神如何讓我們在沉潛中全人更新？或許有些信徒認為要為主做（大）事才能有成長，才算好基督徒。然而神給予的「沒事做」時期，或許是要先模塑工人這個人。即便處於臥虎藏龍之地，上帝依然能在人身上有奇妙的作為。

更徹底的仰望

記載大衛殺了歌利亞之後，撒母耳記上的文脈在18章進入轉折點：「大衛對掃羅說完了話，約拿單的心與大衛的心深相契合。約拿單愛大衛，如同愛自己的性命……」從此，舞台上聚光燈從掃羅轉到大衛：以色列和猶大眾人愛大衛，掃羅的次女米甲愛大衛，王的臣僕愛大衛……婦女們舞蹈唱著「掃羅殺死千千，大衛殺死萬萬」，更是在掃羅嫉妒的心田火上加油，從此大衛被職場老闆追殺，直到掃羅死在非利士人手中為止！

箴言說得對：「嫉妒是骨中的朽爛」，「惟有嫉妒，誰能敵得住」；君王更難以抵抗嫉妒之火侵擾，希律王就因這火，要殺道成肉身的耶穌，導致伯利恆兩歲以下男嬰無辜遭害。為避免這個耶和華與他同在的心腹大患成為王位的威脅，掃羅以女兒米甲的婚姻為釣餌，想不到大衛輕易達成條件，還贏得米甲的愛，「陽謀」不成，掃羅更怕大衛。甚至在憤怒纏繞下，還試圖要殺與大衛交好、不在乎是否能世襲王位的兒子約拿單；挪伯祭司亞希米勒就因為幫助逃亡的駙馬，挪伯全城竟遭掃羅屠殺！

然而，淪落為欽定要犯、四處逃竄的大衛，並沒有因此自暴自棄，也不曾以惡制惡，他將冤屈向他的神投訴，困難逼迫反倒成為他經歷神保護的墊腳石。最難得的是，無論國防外交（歌利亞喊戰）或靈性捆綁（惡魔攪擾）都居功闕偉的大衛，有兩次可以執行「有仇不報非君子」人間政壇常有的「轉型正義」機會，竟然輕易就放過想置他於死地的掃羅，還為割下王的衣襟而心中自責，始終視掃羅為耶和華的受膏者！

讀者不免要問：大衛是在哪裡陶養如此寬廣的心胸，學會如此徹底的仰望？答案是伯利恆田間。當爸爸招聚哥哥們去先知撒母耳面前受膏時，被冷落的他已經在牧羊草場學會「祢是我的神，我終身的事在祢手中。」伯利恆是他靈性上臥虎藏龍之地！

你我又如何能在家庭、職場、教會、鄰里，活出徹底的仰望？會不會因為有了潛藏時期累積對神的認識與體驗，才能「堅心倚賴，十分（perfect）平安」？然而仰望甚麼？是神最終要成就的事，或者期間認識與體驗祂的屬性？應該都是。在臥虎藏龍之地，從祂的話語中認識祂，在等候的過程中體驗祂，在「無花果樹不發旺，葡萄樹不結果」的當下，仰望祂的應許成就。

更完全的憐恤

「沒有受過傷的人，才會譏笑別人身上的傷痕。」（莎士比亞，《羅密歐與茱麗葉》）相反的，哥林多後書1章提醒，受過苦楚得安慰者，才能安慰忍受那樣苦楚的人。大衛在逃亡時期，成為「凡受窘迫的、欠債的、心裡苦惱的」等400個社會邊緣人的溫暖和安慰。逃亡晚期，他與跟隨者的妻兒都被亞瑪力人擄走，屋漏偏逢連夜雨，個人家庭和領導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機，卻在信靠上帝中化解了。

更特別的是，在打敗亞瑪力人並救回被擄走的人員和財富後，還訂出「上陣的得多少，看守器具的也得多少」的均平原則，對比於動用全國最精銳部隊來追殺他的掃羅，格外顯示他對於疲乏不能上陣的200人，心中所充溢的憐恤。

當掃羅和三個兒子死在基利波山後，大衛沒有喜上心頭，反而為逼迫他的掃羅寫哀歌。之後，掃羅的元帥押尼珥來投靠，大衛對他既往不究；就連殺了掃羅兒子伊施波設來邀功的兩個軍長，也被大衛處死。大衛眷顧約拿單的兒子米非波設，歸回一切田地，因為他是掃羅家的遺孤；他索回嘲笑過他的米甲為妻―她後來且輕視大衛跳舞迎約櫃進城―因為她是掃羅的女兒。大衛種種不可思議的憐恤舉動，絲毫沒有在掃羅死後進行秋後算帳，哪裡學會的？豈不是在原生家庭認定他不配被膏的伯利恆田間？

面對混亂的大環境，信徒常在嘴上說的「憐恤」，卻似乎被「正義」擠在一邊，彷彿憐恤會造成對罪的容忍與容許。真是如此嗎？你我曾接受過何種憐恤？又能在家庭、職場、教會、鄰里間，結出甚麼樣的憐恤果子？

當我們被藐視厭棄的時候，是否能學習大衛的子孫，就是在伯利恆出生，最後以「無佳形美容」讓人羨慕的姿態，以無罪代替有罪的身分，被掛在木頭上，在世上的最後一口氣還為羞辱他的人禱告：「父啊！赦免他們！」那位擔當我們罪惡、痛苦和羞愧的救主―耶穌基督？十字架是臥虎藏龍之地，在這裡，「你們殺了那生命的主，神卻叫祂從死裡復活了」，「匠人所棄的石頭，已成了房角的頭塊石頭。」

正因為生命之主完全的憐恤，透過十字架，卑微的生命可以經歷人生的反轉，得以稱為義！祈願十字架成為你我臥虎藏龍之地，把世人看來卑微的生命，因著我們的行公義、好憐憫，人生也經歷反轉。

「神能照著運行在我們心裡的大力充充足足地成就一切，超過我們所求所想的。但願祂在教會中，並在基督耶穌裡，得著榮耀，直到世世代代，永永遠遠。阿們！」（以弗所書3:20-21）

〔作者簡介〕吳獻章，臺灣大學土木研究所碩士、美國伊利諾大學理論應用力學博士，後轉攻讀神學，獲芝加哥三一神學院道學碩士及舊約神學博士。現為中華福音神學院舊約教授、教牧博士科主任、宣教博士科主任、教牧宣教研究中心執行長。

吳教授著作等身，不論是註釋、講道、人物研經，抑或是對於重要議題的反思，總把教會和信徒放在心上，以關懷的眼光展現聖經神學的精義，文字中含有神學家、劇作家、小說家的雋永洞察，熱情與懇切力透紙背，讀其文如見其人。

本文取自《神國雜誌》72期：神國知行-文化 KNOWLEDGE & PRACTI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