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中陵(新北市五華國小教師)
馬來西亞麻六甲(或譯馬六甲),曾被葡萄牙、荷蘭與英國等西方國家殖民,加上外來的華人文化、伊斯蘭教、印度教與本地的馬來文化交流融合,造就今日豐富多樣的歷史特色,並被登錄為世界文化遺產。今年7月與家人同遊麻六甲,走訪宣教史蹟,特別是找尋英國宣教士米憐夫婦的足跡。
馬米二人事奉脣齒相依
米憐(William Milne,1785-1822)是倫敦傳道會繼差派馬禮遜之後的第二位來華宣教士,也是馬禮遜的得力助手。米憐相當尊重馬禮遜的建議與決定,馬首是瞻,使命必達,甚至超乎所求,是位服從性非常高的宣教士。馬米兩位同工脣齒相依的事奉模式,在宣教歷史上,有著定礎奠基的貢獻。
不過米憐操勞過度,英年早逝,不到10年的事奉歲月,加上宣教工場遠離中國本土,因此寂寂無聞,不似馬禮遜那樣聲名遠播。
1813年7月4日,米憐夫婦從家鄉蘇格蘭,歷經10個月的航程到了澳門,展開宣教工作。由於澳門葡萄牙政府不歡迎新教宣教士,加上清廷海禁政策,米憐無法像馬禮遜一樣,以東印度公司職員身分在華居留。馬禮遜建議米憐,帶著妻小以及廣州的印刷工人梁發,遠赴麻六甲,那裡有許多海外華人聚集,不啻是條為主大發熱心的新路。雖然上帝關了這扇門,卻也開了那扇窗。
開辦近代華人新式學校
米憐尤其著力在麻六甲興學校、辦教育,以及投入印刷出版的文字事工。中文義學與英華書院的開辦招生,可以算是近代中國新式學校的濫觴。另外創辦中文報刊《察世俗每月統記傳》和英文期刊《印中搜聞》(Indo-Chinese Gleaner),甚至馬米二人共同翻譯首本中文新舊約全書《神天聖書》(神天就是上帝的意思),均取得重要成就。當然,這些教育或文字工作的背後目的,都是為了帶領華人歸主。
有意義的是,米憐創作了首部以章回體裁撰寫的白話文小說《張遠兩友相論》。這部小說講述張姓與遠姓兩位好友,以一問一答的方式進行對談。張是虔誠信徒,遠則對耶穌聖教蒙昧無知,兩人在路上偶遇,談起了耶穌教,最終在十二回的對話下,張解答了遠對於教義的疑惑,遠至終也歸信成為信徒。
這部小說厲害的地方,是該版不斷重鐫再印,後來的宣教士也依據該文,重新編寫擴充,甚至有各種方言版本。據歷史學家裴士丹的估算,從1819年首印到1906年間的17種版本,可能印行超過百萬冊,可說是風行於當時晚清及海外市井小民之間。
米憐藉由中國章回小說體例,加入故事性的教理問答,其文學創意非同凡響,也敲響了文字宣教的晨鐘!
鬧中取靜的基督堂
對米憐有了粗略的了解,走進麻六甲老城區,映入眼簾磚紅色的基督堂,是顯著的地標建築。這棟教堂外牆的紅,如同在臺灣淡水紅毛城所見的紅,有相近的色調,因此感到極為熟悉與親切。教堂山牆立面,刻有英文浮雕CHRIST CHURCH MELAKA 1753,從年代可判別教堂是在荷蘭殖民時期所建。
我從魏外揚老師的文章〈馬禮遜得力助手米憐〉,得知基督堂有塊米憐紀念碑,因此進入會堂內,迫不及待先找這幅鑲嵌在內牆上的石碑!英文內容翻譯如下:
米憐牧師是倫敦傳道會差派來華的宣教士,住在麻六甲有7年,擔任英華書院院長,致力於華人與馬來人子弟的教育;用本地文字撰寫實用的、佈道的小冊;也在這間禮拜堂忠心地宣講福音。然而他最主要的貢獻,是與馬禮遜牧師合作翻譯最早的中文聖經。1785年他生於英國,1812年出發來華,1822年死於麻六甲,得年37歲。
教堂內部挑高,左右兩側牆垣鑲滿各式碑文,其中一幅臚列基督堂歷任牧者,也包括米憐。講台後方有一幅《最後的晚餐》瓷磚畫,古樸典雅;舊式長椅附有禱告跪墊,是老教堂的基本配備,同樣莊嚴寧靜。基督堂原本隸屬荷蘭改革宗教會,後來由英國人接管,就一直由聖公會管理至今。
安詳溫和的荷蘭墓園
離開基督堂,拐進教堂右側巷道,約10分鐘的路程,便到另一處少為人去的荷蘭墓園(The Dutch Graveyard),這裡也是一處歷史保存建築。與其說是荷蘭墓園,這裡葬的更多是英國人,共有33位英國人安息此地,而荷蘭人的墳墓只有5座。到訪當時正值晌午,出奇的安靜,跟剛才基督堂前廣場人聲鼎沸、三輪車車伕搭載往來旅人遊客,簡直天壤之別。
陽光炙熱,我和家人相伴走入荷蘭墓園參觀。墓碑與明棺,清一色的亮白潔淨,安詳溫和。旅遊前,從吳國安老師的一篇網路文章,得知米憐夫人葬於此地。墓園面積不大,圍牆低矮,在馬路邊很容易可以向內觀看。
先前從網路照片查看夫人墓碑,左半部似乎被植物樹葉所遮掩,來到現場才恍然大悟,原來墓碑前有一棵枝繁葉茂的麻六甲樹,聳立於墓碑前方,生根茁壯甚至將墓棺微微抬升。墓碑字跡經兩百年,風化不易辨識,內文主要述及夫人的美好品德、家庭成員,以及兩位夭折的子女(David、Sarah)。
夫妻早逝令人不捨
米憐夫人的名字是拉結(Rachel Cowie, 1783-1819),比米憐年長二歲,作他相知相惜的配偶。拉結為米憐生下6個孩子,第二、三胎是雙胞胎,其中一位男孩美魏茶(William Charles Milne,1815-1863)承繼父親遺志,克紹箕裘,也成為在中國事奉的宣教士。(至於為何米憐的中文姓米,兒子姓美?尚待追尋。)
水土不服加上生育勞累的米憐夫人,產下第六胎後因熱病與痢疾,1819年3月20日辭世,得年36歲。荷蘭墓園剛好在前一年開放供英國人使用,米憐夫人成了首批下葬的英國人。
拉結辭世帶給米憐極大哀傷,米憐不但父兼母職,還要負責麻六甲佈道站內各項教育與文字事工,加上親力親為的性格,促發積勞成疾轉為肺病。3年後,1822年6月2日,米憐安息主懷。臨終前頭腦依然清醒,宣教同工韓福瑞(James Humphreys)陪伴在側。
根據黎子鵬老師的研究,葬禮當天下午,米憐遺體由英華書院移至荷蘭墓園,與夫人合葬。現場冠蓋雲集,官員、基督堂長執同工、英華書院師生,以及數以百計的當居民同來送別。
奇怪的是,我實際走訪墓園,並未探見米憐本人墓碑。查看墓園入口告示板臚列所有墓主姓名,有米憐夫人姓名,但沒有米憐。倒是墓棺真的很大,夫婦兩人合葬應該無誤,但徒留下米憐墓碑在哪裡的疑問。
像風離開或傳遞佳音?
米憐夫婦一生最重要的宣教年日,都奉獻在麻六甲這片地土,死後也長眠於此。他們所做的貢獻,誠如一位美國來華宣教士史蒂芬(E. Stevens)在米憐逝世十週年所寫的紀念文章:
很多西方人在亞洲的偏遠海岸區居住了10年甚至20年,積累了大量財富,然後帶著這些財富回國盡情享樂。當他們還居住在亞洲之時,他們已有足夠的金錢和影響力,能夠向當地人灌輸知識、傳播上帝福音,但他們卻只關注積聚財富並一走了之。當地居民的無知、愚昧和痛苦未曾得到一絲一毫之改變。他們像風一樣離開,隨著他們的離世,他們也被世人所遺忘。
然而,卻又有這樣一位西方人,他關注到異教徒的悲慘和痛苦。為此,他在學校中教導年輕人,用書籍啟迪民智,將上帝的福音傳遞給每一個人。
若您有機會走訪麻六甲,除了旅遊熱點基督堂之外,可以順道轉個彎來荷蘭墓園,看看這座有兩百年歷史的古蹟。緬懷宣教先賢,致上崇高的敬意。
參考書目:
1.米憐,《新教在華傳教前十年回顧》。河南:大象出版社,2008。
2.卞浩宇,〈倫敦會傳教士米憐在馬六甲地區活動研究(1815-1822)〉,《亞太研究論壇》第63期,頁117-141,2016。
3.宋莉華,〈第一部新教傳教士漢文小說:米憐《張遠兩友相論》〉,《傳教士漢文小說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頁60-77,2010。
4.黎子鵬,〈發現米憐之墓(麻六甲)〉,《近代中國基督教史研究集刊》第8期,頁11-17,2009。
5.蘇精,〈米憐:馬禮遜理念的執行者〉,《中國,開門》。香港:宗文社,頁129-168,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