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報導文學《我還是想你，媽媽：101個失去童年的孩子》，及動畫《謝謝你，在世界的角落找到我》談起
◎溫小平（作家）
自有人類開始，戰爭不曾停歇。
該隱殺死亞伯，是第一個因為忌妒與掠奪的手足之戰。舊約更是充滿大小戰役，動輒死傷無數，彷彿人類的歷史就是靠著一具具屍體堆疊而成。
如今的新聞裡，依然煙硝味十足，北韓、以色列、阿富汗……，不時有戰爭的報導，生命不斷地失去。人們似乎未曾從兩次世界大戰學到教訓，好像戰爭如同電動遊戲，死了可以重來。
從孩子、青少年到青年，那些沒有經歷過戰爭的人，不妨透過動畫與書籍，了解到戰爭雖然使人被迫成長，卻也帶走了許多歡笑，尤其是孩子的童年。
✽大人爭權奪利的背後，是孩子無盡的淚水。
《我還是想你，媽媽：101個失去童年的孩子》（貓頭鷹出版）一書的作者斯維拉娜‧亞歷塞維奇是白俄羅斯人，她曾經獲得2015年諾貝爾文學獎。記者出身的她，擅長以報導方式書寫，她的作品中充滿了戰爭的烙痕，從歷史的印證中得以看到，即使引發戰爭者如何巧立名目，都無法掩蓋他們所帶來的毀滅。
作者透過她所訪問的101個孩子的真實口述，為的是完整呈現二次大戰時期，俄羅斯孩子對戰爭的回憶；若將一個個單篇獨立出來，似乎顯得薄弱，但是101篇2-15歲孩子的戰爭回憶加在一起，就產生了巨大的力量。雖是1985年出版的書籍，但21世紀的我們讀來，仍不免深思，誰有資格賦予戰爭正當性？
有些孩子說，從他們目睹極端主義分子發動戰爭、進行殘忍大屠殺的那一刻起，他們就不是孩子了，他們不自覺地也學會了殺人。聽來聳動，這卻是大人教給孩子的，怪不得有人說，男人在戰爭中成了英雄，孩子卻在戰爭中成了孤兒。
我讀這本書，不曉得流了多少淚，因為自己也歷經這種痛苦，我的父親就是死在戰場，來不及見到剛剛出生的我。
✽每個孩子的回憶都充滿傷痛
從書中的篇章，可以讀出這些孩子對戰爭的不同感受，拼貼出一幅幅殘忍悲傷的戰爭圖像。
許多男人被迫離開他為夫為父的崗位，必須與妻子、兒女分別，那是種多麼揪心的割捨啊！
六歲的熱尼亞回憶，她某天早晨醒來，發現爸爸不停的親吻媽媽，親了好久好久，然後不顧一切掙脫開媽媽往外走，熱尼亞和弟弟妹妹衝出去大喊「爸爸！爸爸！」父親卻抱著頭、小跑著離開，害怕回頭再看一眼，他就會捨不得離開。那個早晨，熱尼亞的爸爸走上戰場，也是她記憶中最後一次看到父親的背影。
爸爸被戰爭吞噬以後，他的孩子成為孤兒，當他們思念父親的時候，該如何自處？找不到父母的瑪麗娜，當時四歲，流浪街頭，當她看到一位阿姨坐在街邊長椅，把孩子抱在膝蓋上，她看啊看的，忍不住走上前去說，「阿姨！請你也把我抱到大腿上吧！求求你了……」
讀到此處，我淚流滿面。小時候，每次看到繼父抱著妹妹坐在膝蓋上，我就好想，自己的父親也可以這樣抱著我。他為了保衛國家和別人的爸媽，付出生命，卻忘了我也需要他。沒有失去過父母的人，是無法想像我們這些戰爭孤兒，多麼渴望父親的擁抱卻不可得。
✽有人得到醫治，有人長久處於被迫害的陰影中。
對孩子來說，最恐怖的就是親眼見到生命的掠奪，敵人的殺害。薇拉13歲時，因為堂姊夫是游擊隊長，已經懷孕的堂姊被拉到廣場上吊死，圍觀者卻不敢哭出聲來，因為誰哭誰就會被德國人打死。結果，好幾個十幾歲的男孩被槍殺，就因為他們哭了。在敵人眼裡，生命竟是如此的卑賤。
而這些戰爭的後遺症也可能持續許久，有些人得到醫治，有些人終其一生都在擔心迫害的恐懼中。
六歲的尼德全家被槍殺，當外公從堆滿七、八十個死人的坑道中救起他時，他已是奄奄一息。此後，尼德很長一段時間說不出話來，直到七年後，才勉強能夠一個字一個字說出來，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八歲的尤拉就沒這麼幸運，他看過太多殘酷、悲傷、恐怖的戰爭畫面，以致他變得憂鬱多疑、性格孤僻。他不會哭，也不懂得同情人，長大後離婚兩次，誰都無法跟他過日子，或是愛上他……。他似乎將會孤獨一生，是誰奪去了他愛的能力？
七歲的伽麗亞則說，她媽媽從軍中回來後，少了一隻眼睛，失去了笑容，不再愛唱歌，經常哭泣，很多時候都是沉默不語。伽麗亞悄悄問，「我那個快樂的媽媽到哪裡去了？」
五歲的阿爾謝尼的回憶更是感傷，當大家慶祝戰爭勝利時，他卻在等待著爸爸歸來，他這一生都在等……
我也是等了很多年，總以為爸爸會突然出現在村子裡，甚至會在我聯考的考場現身……
那些掀起戰爭的人是否懂得，我們這些引頸企盼家人歸來的孩子的心？
✽殘酷的戰火中，開出一朵朵美麗的花。
幸好，戰爭中雖有悲痛，也能看到溫暖的人性。
六歲的尼娜，爸爸上前線後把她和弟弟託給姨媽，未料姨媽也死了，尼娜和弟弟走過一村又一村，遇到許多陌生人，給他們食物和住宿；這個村子被火燒了、毀了，他們又遇到另一個村子的人幫助他們。對尼娜來說，沒有人是陌生人，因為她和弟弟就是在陌生人的愛之中成長的。
七歲的蓋妮亞是猶太人，媽媽為了替她爭取活命機會，在隔離區把她託給一位陌生女人。陌生女人有四個孩子，卻將蓋妮亞視如己出，幾度冒險隱藏她，不被德國人抓走。當戰爭結束後，許多村民都表示，他們知道有個猶太小孩藏在村子裡，但他們都三緘其口。這些人都冒死救了蓋妮亞。
戰爭雖然留給孩子們傷痛，但是，也有不少人學著轉化悲傷，把愛散播人間。而我，更是幸運的認識了天父爸爸，可以對著祂呼喚阿爸父，在我流淚時陪伴我，在我被欺負時學會剛強，祂更撫平了我每個傷口。從小在教會長大的我，更是得到了許多的愛，讓我心中不致充滿仇恨。
✽即使是角落裡的微小生命，也學習勇敢求生。
日本動畫《謝謝你，在世界的角落找到我》，就是敘述一個名叫鈴子的女孩，因著自己國家引發的戰爭受苦，也在戰爭中浴火重生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鈴子，個性溫柔，卻又迷糊、樂觀，高中剛畢業就乖乖接受家裡安排，從廣島嫁到吳市。除了照顧行動不便的婆婆，還要做各種家事，她卻不曾抱怨，反而樂在其中，閒暇時刻，則用她的畫筆記錄生活點滴。
鈴子只希望平凡過一生就好，未料，二次大戰爆發，徹底摧毀了鈴子的夢。丈夫和公公先後去了前線，臨行前丈夫問嬌小的鈴子，「家裡沒男人，做得到嗎？」她點點頭。生活再艱苦，她也咬牙扛起，想辦法找糧食、摘野菜、變著料理花樣，三不五時得躲避空襲警報，她和婆婆及離婚的大姑，熬辛吃苦，希望戰爭早日結束。
由於她居住的吳市是個軍港，所以空襲不斷，某日鈴子帶著大姑的女兒晴美外出，晴美不幸被未爆彈炸死，鈴子的右手也被炸斷。
眼睜睜望著摯愛的親人，在眼前死去，卻無能為力，鈴子幾乎快要崩潰。我不免想到，外婆一家逃避空襲時，她的父母和小弟全都被日本軍機炸死，她該有多難過？類似此種情況，並不少見。一場戰爭，在兩個敵對國家都造成了難以彌補的傷害。
大姑的不諒解，讓少了右手做事不便的鈴子更是難過，想到初戀男孩從軍前探望她時說過的話，「願你在這個瘋狂世界裡，平凡的活到最後一刻。」她再度振作起來。
她明白，只要活著，就有希望。即使無法再度拿起畫筆，日子總是要過下去。被迫成長的她，學習樂觀面對，用心照顧家人，她的美善品德，終於感動大姑，跟她言歸於好。
當廣島被投擲原子彈後不久，日本天皇承認戰敗投降，鈴子氣得大吼大叫，她不明白，他們這些百姓吃了這麼多苦、失去了這麼多生命，甚至她廣島的娘家更是受損嚴重，原以為犧牲會換來勝利，卻發現他們被騙了。
最後，鈴子找到了丈夫，但是她身邊卻有許多孩子永遠失去了父親或母親，還有他們的童年。
因為是日本人拍攝的動畫，難免採取自身的視角，導演也只是淡淡帶到反戰的少許色彩。但是，透過這部動畫，讓我們看到了，戰爭是殘酷的，它的流彈四射，所波及的往往是最脆弱、最無法自保的孩子。如果可以選擇，有誰願意放棄歡樂童年，被迫在戰火下提早成長？
但願人類的貪念可以停止，國與國、人與人之間的爭鬥可以停歇，讓我們一起品嘗和平的美好果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