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儷人
曾經，媽媽在我心中是無與倫比的美好。她漂亮、幹練、睿智……似乎再多的褒義詞套用在媽媽身上，都不為過。
在我的印象中，媽媽永遠有用不盡的力量和精神。還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媽媽的工作需要上夜班，每天早晨，她回家後只需要一兩個小時的補眠，便又活力滿滿，陪我玩耍，帶我逛街……
那時，我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因為我有最偉大的媽媽。我愛媽媽，她是我的最愛──永不變質的那種愛！
然而，時間可以揭示最殘酷的真相。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那份愛漸漸冷淡、模糊，甚至加入了輕視、埋怨。母女間沒有了無話不談的親密，有的只是基於親情的寒暄、問候，還有沒完沒了的爭吵、沉默。
母女角色何竟錯位？
「媽，這幾天下大雨，你那兒沒事吧？」仍舊是每天一通視訊，只為看見對方安好。
「沒事，我們都好，放心吧。」媽媽的答案永遠一樣。「都好」、「放心」，媽媽以為這些話是給我打的安心針，反覆多次下來，卻讓我開始對媽媽的話心生懷疑。有好幾次，都是姊姊告訴我，媽媽又頭暈不能起床了，媽媽又做手術了，媽媽又和爸爸吵架了……
「哦！」我也慣性地回應一聲，沒多說話。
廚房裡，我像一隻八爪魚，洗菜、切菜、炒菜，耳邊，抽油煙機的聲音嗡嗡作響，客廳裡傳出兒子看動畫片的聲音，就連炒鍋也不得安靜，發出劈里啪啦的響聲。唯獨，電話那頭，一片沉默。
我抬頭看了一眼，媽媽正在視訊裡望著我。當看見我抬頭的時候，媽媽開始說話了。
「你還記得嗎？以前小的時候，我帶你常去的那個山頭，後來修成了一座公園，非常漂亮。可是，這段時間不停的下雨，竟發生塌方了。剛才，我和你爸還去看了看……」
媽媽話音未落，我停下手裡的活兒，驚訝地瞪著媽媽：「什麼，你還敢去那麼危險的地方？誰能曉得會不會再出現塌方？」我聽得有些擔心。
「有很多人都去看了，我和你爸小心著呢，沒事啊！」媽媽沒想到我反應如此激烈，趕緊安慰我。
「沒事好，可萬一出事了呢？」我窮追不捨，脫口而出：「真是無知者無畏！」後來，自然又是對媽媽的一番「教育」。
家事忙亂心頭蒙灰
炒菜的當兒，我把手機調整了角度，開始清洗水槽裡的碗盤，還是上一餐未來得及清洗的，油膩膩、髒兮兮。越看，越令人心煩。
「媽媽！」客廳裡又傳來兒子的叫喊。匆匆滿足了他的需要，我再次來到鏡頭前。
「看把你累的，哎，只可惜媽離得這麼遠，幫不了你。」媽媽滿是對女兒的心疼，沒想到，又踩到我心裡的「雷」，瞬間炸開。
「還說呢，媽，還不是你以前太嬌慣我了，什麼都不讓我做，現在什麼都得從頭學起……」我仍舊忙著刷碗洗盤，無暇顧及媽媽的表情，一股腦兒說著自己的感受。「不過，吃苦也不見得是壞事……只是，你們不要再慣著姊和她的孩子們了。因為，你不可能跟著他們一輩子，也不可能一直保護他們……」
我喋喋不休地說著，沒留給媽媽說話的空隙。水槽裡，碗盤裡的泡沫，裹著油膩、骯髒，在水流的沖刷下，一點點流入下水道。
埋怨批評使慈母傷心
水槽旁邊角落的架子上，擺放著一本嶄新的文學書。當初，如此的擺放與設計，為的是鼓勵自己，在忙碌中停下來，提升自己，淨化自己，更重要的，那是我心之所想與所愛。只是，上面已經落了一層浮灰。
當我忙完手頭的事情，才停止了說話，眼光再次掃過屏幕，我看到媽媽仍靜靜地在那頭聆聽，只是，她的精神不再飽滿，眼神也顯得空洞，那是我和姊姊一直以來的解讀：無知；然而，媽媽的嘴唇也發生了些微變化，起先是嘴角微微揚起，此刻，卻是用牙齒緊咬著嘴唇，且上嘴唇包在下嘴唇裡……
突然，我心頭一陣憐惜，這個表情多麼熟悉：兒子每每哭泣前，也是如此，先是將嘴唇包裹，幾秒鐘後，便會放聲大哭。那個時候，我總是溫柔地抱著他，輕撫他的後背，說：「沒事，沒事。」
「媽……」我想說話，可是，我的喉嚨緊鎖，怎麼都叫不出來，只能在心中向媽媽默默道歉。我知道，我再一次讓媽媽傷心了。
我搞不清楚，這種錯位的角色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上演，媽媽成了「女兒」，而我和姊姊成了「媽媽」，經常打著愛的旗號，對父母一通批評、教育，彷彿他們永遠是做不對事的孩子，而且，他們自從退休後便不再學習，也成為我們心底的痛，進而演變成對他們無休無止的碎碎唸。
「好的，你忙吧，我先下線了。」媽媽終究還是強忍著，沒有哭出來。
愛父母是與自己和解
掛斷視訊後，我卻流淚了。我自責、後悔，一遍遍回憶剛才心中翻滾的情緒。我表面在叨唸著媽媽，實際上，豈不是因為我心裡太過凌亂、污穢，就像水槽裡未洗的廚具，藉著訴說的水流，將那些不堪沖刷、發洩掉嗎？
我對媽媽的輕視，實際上，豈不是掩藏著自己內心的驕傲與無知嗎？我對媽媽無休止的埋怨，豈不是在媽媽身上看到一部分自己的影子，想改變又無力改變，只能原地打轉的無奈嗎？
可是，媽媽就是媽媽，她不應該成為我情緒的發洩口，也不應該承載我生命中的軟弱，更不應該是自己不喜歡的那個「我」。
至此，我才真正明白，愛父母其實是與自己和解。
至此，我也才能體會，神所賜下帶著應許的第一條誡命，乃是「要孝敬父母」。
原來，媽媽才是我人生中那本最值得讀的文學書，是我一心所愛，卻又在凌亂的生活中最被忽略、最無力去愛與擁抱的對象。
媽媽，請原諒我，讓我再愛您一次，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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