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曉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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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蘭
一位衣著素淨的敬虔人在棗椰樹蔭下默默行走，領著約拿單。這些人清心寡欲，離群索居，專研聖典。
約拿單想起西門流淚對他說的話。「我不知道以撒會這麼快就找上你。約拿單，你要是還聽得進我一句話，在去提比哩亞以前，先去昆蘭敬虔人那裡。我和以撒，誰是愛你誰是害你，你自己想清楚。」
約拿單從沒見過西門流淚。是西門把他從街角帶回打鐵鋪，求師傅留下他，只比他大幾歲的西門，從此如兄如父。
敬虔人開了一處房舍的門，說：「長老，奮銳黨的西門差這個孩子來。」
長老從皮卷中抬起頭，目光炯炯，長鬚飄飄。「奮銳黨？你的匕首給我看看。」
約拿單恭謹地呈上匕首，長老接過，問：「你想用它做什麼？」
「為神建國！猶太人的猶太國！」
「孩子，在羅馬人以前，是猶太王朝治理以色列。」
「我知道。」
「你知不知道哈斯摩尼王自稱大祭司，違背律法書？」
約拿單不可置信地搖搖頭。
「你知不知道哈斯摩尼家兄弟鬩牆，把羅馬軍請進耶路撒冷？」
「不可能！」
長老將匕首從刀鞘中取出，仔細端詳。
「能不能用邪惡的手段，建立神聖的國度？」
約拿單一時語塞。
長老撫摸刀刃，指尖割出血來。「流血以後，會帶來和平，還是更多鮮血？」
長老繼續捏著刀鋒，鮮血滴滴落下，約拿單輕聲驚呼。
「孩子，我們從哈斯摩尼王朝就住在這裡，等候神的國。」長老放開刀鋒，把匕首交還約拿單。「羅馬國不是神國，猶太人建立的，就會是神國嗎？」
約拿單拿著血跡斑斑的匕首，良久不語。
「我再問你，什麼是神的國？」
「是猶太人……」約拿單遲疑了。
「如果這個國度，比猶太更大呢？」
約拿單沒有去提比哩亞，反而回到迦百農。只見大批民眾聚集廣場，忽然有人把他拽進小巷，是約翰，斥道：「不要命了？跟我來。」
他把約拿單拽上附近一處房頂，遠遠瞧見廣場中幾名羅馬騎兵，旁邊柱上綁了一人，背上鞭痕纍纍，鮮血淋漓，一名白衣少年跟持鞭軍官說話，長衫點點殷紅，濺得都是血，那是馬太。
「出什麼事？他們打誰？」
「西門哪！他們從耶路撒冷來追查奮銳黨。軍官抓他問同黨，問不出就打！馬太希臘話說得最好……」
他還絮絮說著，約拿單如雷轟頂，是自己害了西門！
持鞭軍官似乎被說動了，把鞭子往地下一擲。臨要走，又調笑著回頭，伸手抬起馬太臉頰，擦去頰上濺血，輕薄地在唇上親了一下。大笑聲中一夥人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醫生給西門用了麻藥，他在高燒中沉沉昏睡。
雅各怒道：「迦百農的羅馬人，沒有這麼不講理的。」
約翰說：「他們一起聽老師講道，自己兄弟一樣。」
夜深了，一片沉寂中，約拿單抱頭滿心愧疚，恨不得用匕首刺自己幾刀。「西門，對不起，是我害了你！馬太，對不起，我不應該……」
馬太抿唇笑了，明眸含淚。「猶太人討厭我，羅馬人欺負我。你還想殺我嗎？我不在乎。」他坐在角落，白衫點點嫣紅，竟奇異地滿室生春。
「只有老師，他從來不在乎我是猶太人還是羅馬人。他講的道跟猶太會堂和希臘學堂裡的都不一樣，我忍不住抄下來。不知道寫這些有什麼用？」
西門微微睜眼，模糊說了句：「你讀天國的事。」
馬太捧著手稿，聲音顫抖，譯成亞蘭文：「虛心的人有福了！因為天國是他們的。哀慟的人有福了！因為他們必得安慰。」淚珠簌簌而落。
馬太讀了半夜，約拿單聽得癡了。
提比哩亞
第二天清晨，西門退燒。才鬆口氣，就聽到門口傳來喊聲：「小主人！」
一名老家僕進來，對馬太說：「老主人和你哥哥請你今天務必到提比哩亞，給希律王慶生。他們已經上路，你的馬車就在外面，禮服也帶來了。」
「我不去。」馬太說。
「迦百農最出名的美少年不出席王的宴會，老主人要惹多少麻煩。他說，只要你今天去了，他再不會逼你做稅吏。」
馬太開始猶豫，約拿單趕緊把他拉到一旁。「別去！」
「為什麼？」
「奮銳黨計劃在希律的生日行動。」約拿單輕聲說。
馬太一驚：「我去請父親和哥哥回來。」
約拿單說：「我也去！別讓他們傷了你。」
馬車飛馳，不一會駛進提比哩亞，街道寬整，建築新穎。繞過宏偉的劇院向山坡上行，王宮坐落在山坡頂上，俯瞰城市和加利利海。
馬太頭戴金環束髮，身著紫藍色絲綢禮服，刺繡華麗，襯著潔白石板鋪砌的寬闊庭院，畫裡走出來似的。約拿單身穿家僕衣物，見一隊隊禁衛軍來去，奮銳黨幾個刺客，怎能抵擋他們！
「馬太！」一群盛裝打扮的少年男女熱情招呼，從長廊圓柱後走下臺階，以希臘話對談。
約拿單腳邊落下一粒小石，往擲石處看，樹叢後以撒向他招手，血水由樹叢下緩緩流出。
「你怎麼不見人影，又忽然來了？」
「來了幾個？」
「十多個。只殺了幾個兵，我們死了幾個，其他人逃走了。」
「你的傷……」
「肚子中劍，活不成了。」
馬太微笑走近，約拿單腦中電光石火一閃，以撒會出手最後一擊！他記得這個訓練，記得以撒教他的出手方位，擋住馬太的瞬間，背後一陣劇痛。
他和以撒雙雙倒下時，聽到眾人驚呼，禁衛軍鞋釘在石板上清脆作響，幾柄劍插入以撒身軀。
「趕緊抬走弄乾淨！莎樂美公主要到了！」
迦百農
約拿單和西門的傷好得很快，不過近來多有神蹟奇事，這還算不了什麼。
耶穌和其他門徒回來了，大批外鄉人又湧進漁村。約拿單受洗禮的時候，透過澄澈的加利利海，望見到碧藍的天。
馬太把他從水裡拉起來，水花四濺，倆人濕淋淋地相視而笑，緊緊擁抱。約拿單不知為何，突然止不住地流淚，痛悔地不住哭道：「對不起！對不起！」
「你什麼時候變得跟我一樣愛哭？」馬太的笑容跟陽光一樣明艷。
這天午後，馬太、西門和約拿單在湖邊橄欖樹下稍坐休息。
約拿單嘆道：「好多人，累死我了！」
西門說：「馬太都沒喊累，你喊累？」
約拿單看著馬太：「我真佩服你，放棄了這麼多！」
「沒什麼放棄不放棄的，我本來就很討厭算數！」馬太明眸帶笑。
人群慢慢朝山坡上走去，雅各、約翰朝他們喊：「老師要講道，找你們哪！」
西門對馬太說：「快去拿紙筆！」
「沒人寫這個，我……」
約拿單說：「寫吧，把老師說的話，做的事都記下來！」
「要做的事很多……」
「能做事的很多，能寫的只有你！」約拿單把馬太從地上拉起來。「我跟你一起去拿。」
他們走了幾步，約拿單忽然停下腳步。
「等等。」他大步跑回湖邊，取出懷裡匕首，手臂在空中劃出弧形，把匕首遠遠擲入湖心。
約拿單開懷笑著，對馬太說：「我就賭你的筆比我的匕首有用！」
馬太和西門也笑了，三人並肩而行，向耶穌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