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麗群
霓虹燈自六○年代點亮香江街頭，廣被大企業、夜總會、餐館、百貨商場作宣傳用途，蔚為文化象徵。曾經，五光十色、層層疊疊的霓虹燈牌錯落有致，交織成這座活潑繁榮的不夜城。
隨著發光二極體（LED）的普及，店家轉用了省電且設計方便的LED招牌；加上政府將建築法收緊，許多霓虹燈牌因安全考量遭拆除，傳統霓虹玻璃燈管被迫退居燈火闌珊處，日漸式微。
閃動東方之珠的霓虹燈牌陸續拆去，燈牌背後的故事則成了電影題材。今年上映的劇情片《燈火闌珊》，透過一位霓虹燈師傅的太太為丈夫完成遺願的劇情，彷彿向這個特別的產業行一次告別禮。電影流露的夫妻之愛情意綿綿，實力派演員任達華和張艾嘉，將一對香江典型的草根夫婦詮釋得絲絲入扣，活化一段平凡而恩愛的結髮情。
當霓虹落幕時
電影開始，張艾嘉飾演的美香頭戴小白花，憶念與丈夫阿鑣（任達華飾）生前的點滴甜蜜時光；喪夫的她讓思緒游移在回憶與現實中，空虛、茫然、終日鬱鬱寡歡。在整理遺物間，美香發現「鑣記霓虹」的工廠鑰匙，隻身前去遇上阿鑣的徒弟利奧，兩人開始尋找阿鑣遺願裡最想重建的一個霓虹燈牌，盼能親手燒製替他圓願。
阿鑣曾經形容：霓虹燈是用光寫書法，「燒管」要「手定、眼準、反應快」。然而，徒弟利奧只有「半桶水」，美香更是門外漢，兩人想為阿鑣圓願實屬不可能的任務；美香卻執著到底，燒到雙手起泡也不放棄。
另一方面，美香從事建築設計的獨女彩虹，用麻木與冷漠壓抑喪父之痛，與母親的執念行為形成張力；同時，彩虹與同事未婚夫計劃移居澳洲，這個家庭面臨宛如霓虹燈牌被拆解般的命運。
《燈火闌珊》由新晉導演曾憲寧執導，片名取自南宋詞人辛棄疾名句，隱喻霓虹燈業與香港一起「繁華落幕」，戲裡的美香卻仍「眾裡尋他千百度」，踏遍街巷要為丈夫尋覓和重塑燈牌，令不少觀眾「驀然回首」這霓虹之城昔日的燦爛榮景，心情亦難掩「燈火闌珊」地黯然神傷！
執念是要走出哀慟
本片因張艾嘉渾然天成的細膩演出，使看似尋常的劇情顯得言簡意深，充滿溫度和真實感。為演好美香一角，張艾嘉專程向真正的霓虹匠工拜師學藝，要掌握霓虹燈的製作過程；她演活一位哀悼亡夫、心靈空洞的寡婦，又展現了走出傷痛、重尋熱情的生命力。這位老戲骨憑藉本片的精湛演技，相隔36年於去年金馬獎第三度封后，實至名歸！
喪偶、失親，是短暫人生難逃的宿命。電影中，美香將對阿鑣的思念轉化成一股使命感，毅然親手學習燒製和尋找燈管設計，旁人勸阻她也無用；她想方設法，找出阿鑣遺願裡要重塑的霓虹燈牌，而這燈牌有段似曾相識的浪漫故事。與阿鑣父女情深的彩虹見母親的執念如此堅定，彷彿聽見父親對她說：「招牌老豆（爸爸）保唔住啦，個屋企（家）妳一定要保住呀！」因喪父而啟動的自我防禦機制瞬即崩解，終於哭了出來。
面對至親離世，人們選擇不同方式走過可長可短的哀慟之旅。為阿鑣重塑燈牌是美香化思念為行動、執意要走出哀痛和重啟新生活的必經里程。彩虹最終體貼母親的心，明知霓虹燈牌規格不符建築法一定被拆，她與未婚夫依然同心協力加入母親和利奧的壯舉，圓了父親的心願，也陪母親走出哀痛旅程。
從黑白到布滿色彩
懷舊，許是無數中年人的集體情結；生怕人們急著追上新世代的節奏，傳統文化技藝走入歷史就被遺忘。電影《燈火闌珊》使曾經照亮香江的霓虹技藝烙印觀眾心坎，讓絢麗光華情永在。
今年另一部港產紀錄片《尚未完場》，則是以2016年爭取保留全港碩果僅存、位於北角英皇道的皇都舊式大戲院做切入點，帶出戲院創辦人、俄裔猶太娛樂大亨歐德禮（Harry Odell, 1896-1975）叱吒一時的故事，亦是懷舊氛圍濃郁之作。
歐德禮是五○年代引進世界級音樂家赴港演出的藝文拓荒者，是將香港演藝文化從黑白碳筆畫，帶到繽紛水彩畫的重要人物。一如霓虹燈牌照耀過東方之珠，歐德禮也照耀過香江的影視娛樂業。
為尋索最花樣年華的香港影視時期，我來到新界沙田的香港文化博物館，在上世紀的影視展覽裡走著逛著，李小龍的功夫哲學介紹、黑白粵語長片劇照、粵劇文物服飾、重構的戲棚……在在令我流連忘返，腦際響著已故粵劇劇作家唐滌生（1917-1959）為其粵劇名作《帝女花》譜寫的經典粵曲《香夭》。我沉醉在古意盎然的優美詞曲裡，感覺真好，難怪此曲被當今香港基督徒業餘粵劇人換上十架救贖內容的新詞，在港九各區佈道會傳唱不絕。
光在最前方
香江過去的影藝事業，是滋潤本土文化的主要養分；保存傳統藝術精神，也許是挽救時局的一條回歸線。誠如舊時代，許多貧賤夫妻都能同甘共苦，克服萬難到「白頭偕老」。
留港期間，在飲茶處聆聽對對老夫老妻走過辛酸歲月，一生相偎相依的故事；反觀現代婚姻的易脆現象，無數輔導治療課及書籍應運而生，藉此挽救因離婚率飆漲而帶來的社會問題。這些白頭偕老的長輩，未必懂經營婚姻的理論與技巧，居然身體力行實踐「一生一世」的盟約，是怎樣做到的？或許是現代夫妻很值得向他們請教的。
人們一直在尋找光。打工仔辛勤拼搏、學生孜孜苦讀、有錢的賣樓投資、上班族力爭上游往上爬，只為抓住霓虹般的絢爛彩光。當霓虹落幕，東方之珠光彩不再，似乎短暫的光明再也抓不住！
然而，人生並非從彩色走回黑白！隨著社會變遷，瑰麗的色彩伴隨霓虹燈業一起夕陽散餘暉；然而極遠的天際，那道恆存的真理之光依然閃亮！只要用信心的眼睛走過遙遙燈火闌珊路，在黑暗盡頭處必見這光愈照愈明。
我忽然明白：《燈火闌珊》裡的阿鑣與美香走過風風雨雨，恩愛到老不變質，是兩人早早看見最前方的那道光。婚姻是艘信心之船，洋海再黑再冷，只要前方有燈塔就不會迷航；同船人牽手同心必能航向真光，見證上帝起初設立婚姻家庭的美好心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