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1-05 基督教論壇報 / 雅歌閱讀

【第三屆創世紀文學獎,短篇小說優勝獎】牧師的聖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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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君

過了一會兒,路芬接著說。「後來,咱們給復生治病,做手術。才知道他這心臟病很罕見,做手術也無法根治,只能養著。養著就養著吧,一轉眼都養這麼大了。」路芬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復生,又掖了掖原本就蓋得很緊實的被子。「這孩子特別乖,省心。我們從小就帶著他去教會。他也喜歡去。後來上了學,因為沒爹沒媽,所以在學校裡有時也被欺負。現在有個詞叫什麼『凌』?」

「霸凌」,葉守信說。

「對,估計他也經常被人霸凌。可惜那時我和老趙都還沒退休,除了讓他吃飽穿暖,學校學習之類的事全顧不上,他也不愛和我們說。他喜歡去教會,也是因為教會裡的叔叔阿姨爺爺奶奶們對他都好,沒人會欺負他。鐘師母對他尤其好。他在學校受欺負的事還是師母先知道的,為這個還專門去學校反映了幾次。」

提到鐘師母,葉守信的腦海裡又出現了鐘強辦公桌相框裡的那個女人。

「有次,大概五六歲吧,他說長大了也要當師母,把我們笑得哦……」說到這一段,路芬每次都會用雙手掩著臉,肩膀抖個不停。

「我們告訴他,他當不了師母,但可以當牧師。」路芬邊說邊拭去笑出來的眼淚。「或許他那時就有了長大後要當牧師的想法吧。」

路芬的笑容隱去了。

「年初,他爺爺肝癌走了。臨死前念叨了一次,說沒機會看復生受洗了。復生記住了,就開始想要受洗。」路芬凝視著葉守信。

「其實也怨我們自己,以前總覺得他受洗還不是早晚的事,等長大了再說。後來聽說今年要在郊外舉行浸水禮,復生特別高興,說這次一定得參加。誰知道還是沒……」路芬的聲音漸漸哽咽。

「醫生說,復生是心臟病發作加溺水,現在雖然轉入了普通病房,但醒不醒得過來?會不會變成植物人?都說不準。我在想,能不能在病房裡給他施洗,免得萬一……留下遺憾……」

平復了一下後,路芬接著說。「這次都怪我,不該帶復生去郊外的,自己出了事不說,還給鐘牧師惹了麻煩,後來我看他的臉色一直不大好,我也不好意思提這件事了。葉傳道,您看……」

「您放心,我來說。」葉守信說。

和路芬一起禱告後,葉守信回到了教會,一進門就看到了正在和幾個義工一起取下國旗的鐘強。他還沒來得及打招呼,鐘強反而先叫住了他。「葉弟兄,你過來一下。」

來到辦公室,鐘強立刻關上門。「葉弟兄啊,剛才鄭局長來電話,說了狠話。要麼以後別讓孩子進教堂,要麼這教堂就別要了。所以,從這個禮拜起,咱們的青少年事工就得停辦了。」鐘強的聲音漸漸變得低沉。

聽到鐘強的話,葉守信很平靜,平靜得連他自己都有些驚訝。或許對於這一天的到來,他早已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也從未抱過任何幻想。

他的目光有點游移,最終聚焦在牆上「八福」裡的一句話上——「為義受逼迫的人有福了……」

***

「葉傳道啊,麻煩你趕緊為復生禱告吧,他剛才又被推去搶救了!」手機裡路芬的聲音,明顯帶著哭腔。

接到路芬的電話,葉守信立刻趕到醫院。此刻的路芬,正趴跪在急救室外的長椅上,一邊流淚一邊禱告著。身邊陪著幾個老姊妹。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裡,葉守信一直守在急救室外。他猶豫再三,還是給鐘強發了條微信。「復生病危!」

幾分鐘後,他收到了鐘強的回復。「我在省里開會」。

看到這條信息,葉守信很想砸了手機。

幾個小時後,復生被推出了急救室,進了ICU。

始終面色嚴峻,一言不發的葉守信,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問和他一起走出醫院的鐘強:「你不是還在省城嗎?怎麼這麼快就……」

「給你回了微信」,鐘強打斷了葉守信的問話,「我就開始坐立不安,台上的統戰部王部長還在講話,可我一句都聽不進去了。心裡就只是反復響著一個聲音:『你在這裡作什麼?你在這裡作什麼?』所以,我站起來就走了,也沒請假。他們多半還以為我是去上廁所吧。哈哈哈!」鐘強發出笑聲。葉守信已很久沒見鐘強笑得如此開心了。

「葉弟兄,你知道嗎?三十年多前,就是因著這句『你在這裡作什麼?』我把工廠裡的工作辭了,進了神學院。為這個,我家老爺子差點和我斷絕關係!」鐘強揚了揚眉。

「是嗎?」葉守信語氣依然淡淡的。

「可不是嘛!我是在農村長大的,又趕上『文革』,沒讀多少書。」鐘強看了眼天空,目光看得很遠。「那時,我們村裡住著個老頭兒,姓麥,叫啥不知道,是個『歷史反革命』,還時不時就會被拉出去批鬥。

鄉裡鄉親的,無非就是被人圍著喊口號罷了。沒啥。有一次他被拉到這縣城裡批鬥。那場面……」

葉守信瞥了一眼突然沉默下來的鐘強,發現此刻的他竟然全身都在發抖!

過了好一會,鐘強才接著說。

「大人們叫我們離他遠點,所以娃子們都繞著他家走。可我不一樣,我喜歡找他玩,沒事就喜歡溜到他那裡去。你猜為什麼?」鐘強又笑了笑。「因為他會講故事!什麼『不孝的小兒子回家』啊,什麼『牧羊少年用小石頭打死巨人』啊,什麼『被兄弟出賣,卻成了宰相』啊之類的故事,他都能講得活靈活現!」

「這不都是聖經裡的故事嗎?」葉守信說。

「對啊,可當時我哪兒懂啊!就知道這些故事有意思,覺得這個『老反革命』不是壞人。慢慢的,他的膽子估計也大了,就開始直接講耶穌的故事!」鐘強的目光一下子變得深邃起來。

「有那麼幾年,我大概十四、五歲吧?對,就是和復生現在差不多年紀,我幾乎天天往他那裡跑,聽他講耶穌怎麼治病,怎麼死而復活。有一次,他還不知從哪個稻草堆裡翻出一本書給我看。居然是聖經!他是怎麼藏下來的呢?」最後這個問題,鐘強顯然是在問他自己。

「所以那時你就信了耶穌?」葉守信問。

「哪兒信了?可沒那麼容易呢?我那時經常和他吵,說那都是封建迷信,是騙人的神話傳說,還說要去舉報他。可吵完以後,第二天我又跑去找他,又要他給我講。他呢,也不生氣,照講不誤。後來,『文革』終於結束了,可他卻死了!」鐘強歎了口氣。

「怎麼回事?」葉守信問。

「在村口土路上,為了救個小孩,被車上卸下的磚石砸了。送去醫院拖了幾天,就死了。」鐘強再次發出歎息。「臨死前一天我去看過他,他還和我說了幾句話,說他本來是個牧師,還把他的聖經給了我。就是我辦公室玻璃櫃最上面那本。」

簡短商量了一下,鐘強和葉守信打算步行返回教會。鐘強邊走邊繼續說道:「後來我就信了耶穌,還找到了縣裡的教會。那時,教會裡全是經過文革的老年人,我是其中唯一的年輕人。再後來就是那句經文一次次出現在我心裡。我決定去讀神學院,而且保證,畢業後就回來牧會。我也兌現了承諾,帶著師母一起回來了……」

「剛開始真是難啊,要啥沒啥。最難的時候,我和師母整整吃了一個禮拜的鹹菜。她的胃病,估計就是那時開始的。」鐘強的聲音有些哽咽。「三年前,剛開始建教堂,她回天家了,這教堂就成了她的遺願。」

鐘強歎了口氣。「這麼多年下來,我看著教會和這縣城一起,由小變大,人越來越多。我總覺得,只要我們自己靈巧一點,就總能委曲求全吧。如今才明白,就算有了教堂又怎樣,總有些事,比教堂更重要……」

看著街道旁的一家家店鋪和熙熙攘攘的人群,不再說話的鐘強和葉守信,不約而同舉起了手,開始邊走邊為這座縣城祝福禱告……

***

幾天後,鐘強和葉守志再次來到醫院,一前一後走向復生所在的普通病房。

看著鐘牧師的背影,葉守信突然發現,他的背原來都有些駝了。

穿過走廊,來到了病房門口。門一開,窗外燦爛的陽光從房間裡直接傾瀉到了走廊裡。

迎著光,穿著聖袍的鐘牧師走進了病房,後面跟著捧著洗禮盆的葉傳道。而路芬,則早已穿上詩班的聖袍,和幾個老姐妹一起,站在了復生的床邊。

眾人異口同聲對依舊躺在病床上的復生說:「復生,預備受洗吧!」

隨著這聲呼喚,復生的手彷彿動了一下……

(全文完,創世紀文學獎評審意見與得獎者簡介,詳見gwcontest.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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