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麗群
俄國大文豪托爾斯泰經典小說《安娜‧卡列尼娜》的開場白：「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現實中，原生家庭的幸與不幸，對人的成長有深遠的影響。
以寄養家庭為主題的香江溫情片《流水落花》，描述一對做基層工作的夫妻先後照顧七位寄養兒童和青少年，而這些孩子各有不幸的背景；片中的寄養家長恰如流水，無法留住落花般短暫飄過的關係，卻在這些孩子心裡種下持久的幸福感。
有別於主流港產片，《流水落花》用詩化意境帶出失能家庭此一社會問題，有靜謐如斯的影像與聲音貫穿全片，藉由自然景物的空鏡和綿綿吉他聲，展現劇中人的生活日常及內心世界，簡約細膩間透出空靈的美感；讓觀者感受「流水送落花」不可挽留的寄養關係，從而反思親職教養及關注不幸家庭，寓意深長。
簡約細膩描繪失能家庭
未滿十八歲的孩子因家庭失能而缺乏照顧，被安排到寄養家庭暫住，在社會福利制度完善的西方國家非常普遍。以英國為例，政府對寄養服務制定政策及提供資金，並對寄養程序有嚴格的要求，從寄養家長的招募、培訓、與寄養兒童的配對評估、寄養後協助以及離開寄養家庭，每個環節都有詳細規定，並有專業社工員全程支援。
在英國管治下，香港政府早在1982年就將家庭寄養納入社福工作範圍。《流水落花》裡的陳天美（鄭秀文 飾）與何彬（陸駿光 飾）夫婦透過社工莫姑娘申請而成為寄養家庭，十三年間在政府獎勵金補助下，悉心照顧文森、小菁、小花、阿明、家希家朗姊弟和仲恆；年齡從小到大，孩子們一律稱他倆：天美姨姨和彬叔叔。
寄養孩子會情緒不穩或有人格偏差，不易相處的問題；香港政府今年四月起倍增寄養家庭獎勵金，以鼓勵有心人投入寄養家長行列。片中的天美夫婦對每個孩子的愛護如同己出，投注熱誠與情感給孩子一個短暫卻幸福的家，鼓舞他們重拾信心與希望，這種付出實遠超過金錢的回饋；而照顧陪伴寄養孩子的過程中，也使天美填補了內心揮之不去的創傷。
基督徒樂壇天后鄭秀文起初就被劇本打動，零片酬演出戲裡天美姨姨的角色；她也憑本片自然到位的演技，於去年香港電影金像獎打敗老戲骨張艾嘉，榮獲最佳女主角的殊榮。
母愛天性難掩離別之情
《流水落花》在新界元朗錦田村取景，呈現香港的另類風貌。片中鏡頭多次聚焦在青青山巒裡的一道橋，橋下有流水；天美有時拖著小手，有時孩子跟在身後，有時獨自一人走過這條橋。全片無曲折情節和煽情場面，對七位寄養孩子的家庭故事只有點到為止，就連鄭秀文主唱的得獎電影主題曲《我這樣活了一天》也幽幽淡淡，隱喻寄養關係的萍水相逢。
片中的天美投入全副的母愛之情，跟寄養孩子建立親暱感情，當一旦結束寄養、彼此分離，她的心痛得像被挖空般。遇到直呼自己「媽咪」的兔唇女孩小花，天美不計代價決定要領養，社工卻已安排了更適合小花的美國領養家庭，從此之後，她開始情感抽離。真實人生裡，寄養家長與孩子情感深厚、難捨難分的例子隨處可見。
母愛的天性，對兒女一條心愛到底，天美卻接連承受愛被挖空的打擊；電影以停頓黑畫面銜接每段突來的離別，藉以抑止離情的悲哀，卻令觀眾產生無以名狀的傷感。百變天后在戲裡洗盡鉛華，以素顏之姿演繹一位草根師奶，內外感情的拿捏渾然天成，恰將天美的神韻發揮得細緻動人，觀眾不禁代入她的情緒中，感同身受母愛被挖空的痛楚。
追求菁英主義卻失落童年
在菁英教育主流下，不少香港孩童被安排上各式才藝班，閒時手執平板電腦，玩的是網路遊戲。片中出現的汽水溝雪糕、雜貨士多、打撲克牌、彈汽水蓋，是我輩中年港人的童年記憶，顯示片中的寄養孩子停留在物質簡單的舊時代環境，與菁英路線接不上軌。
菁英主義在現代社會大行其道，造成家長及孩子莫大的心理壓力；親職教養一味往菁英之路傾斜，精神問題離學童就愈來愈近。甫於去年金馬獎獲最佳新導演及觀眾票選最佳電影的港產片《年少日記》，正反映了此一現象。
《流水落花》的天美夫婦珍惜與每個孩子的短暫相處，幫助自卑的兔唇小花勇敢直前建立自信，與父親坐牢的頑皮姊弟享受露營樂。戲中的彬叔叔是位樂趣製造者，打撲克夾夾子、比賽喝汽水吹瓶蓋，就地取材創造家庭樂；縱然有錯，他仍努力彌補，陪天美觀星談天，片尾攜帶雪糕和汽水到病房的一幕尤令人窩心。
知名美國牧師華理克強調：「樂趣是優質家庭關係的必備元素。」然而，多少家庭樂被菁英至上的世俗思維奪走，害孩子背負競賽包袱，失卻純粹的童年歡樂。樂趣能凝聚家庭向心力，可以誘發共同面對逆境和克服困難的力量；缺乏樂趣，婚姻會變平淡，親情會漸疏離。經營幸福家庭，創造樂趣是祕訣。
關注生命保持愛的溫度
失能家庭造成子女流離失所的不幸，而失能家庭背後則是大環境的失能現象。寄養家庭供不應求，正反映無數家長身處危機亟須援助；安置家庭寄養同時幫助孩子家長重獲康健身心，讓他們的家恢復功能早日團圓，是挽救不幸家庭的雙管齊下之策。
菁英思維主導的教育傾向按學業成績定優劣，有時忽略學生的本質價值；當如此趨勢影響到教會，將會讓不在菁英之列的會友產生邊緣感。耶穌卻透入人的內心，關切我們最真實的需要。跟隨基督的福音使者，必須對人的本質生命有強烈興趣，才能用諸般智慧，把人完完全全地引到上帝面前。
電影裡的天美姨姨對孩子的特殊性情和行為反應產生好奇，竭力找出背後原因，並盡全力幫助他們走出封閉、膽怯和自卑，正因她對人有濃烈興趣。一個社會的不幸家庭增多，會否是自認幸福的人窩在舒適圈裡，失卻對人的興趣，無法挖掘生活周遭無數需要關懷的對象？
冷漠，是社會的失能現象。耶穌說：「我實在告訴你們，這些事你們既做在我這弟兄中一個最小的身上，就是做在我身上了。」像是呼召那些「幸福的家庭」切勿對「不幸的家庭」袖手旁觀，要對「弟兄中最小的」產生興趣並為他們付出，讓主的愛不斷流經世間每段萍水相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