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慧芳

情感與味蕾之間，有著難分難捨的糾葛。

棉花糖的滋味讓我想起小時候的夢幻與歡樂；煎蔥油餅的味道，令我懷念媽媽一遝遝煎好，分送鄰居的喜悅；想起麵疙瘩就回想起冬天溫暖入胃的感覺……你會不會對某一種食物特別懷念？不只是因為美味，更多是因為情感上的追緬？

味覺依戀情感更勝味道
記得在台北讀書時，特別想念爸爸煮的蔥油拌麵，白水煮熟的麵條，加點醬油，撒點蔥花，加點豬油就香不絕口，後來想到這事，就覺得不是蔥油拌麵多美味，而是我想念爸爸了。現在依然想念那股麵香味，只不過爸爸口味已成絕響，思念只在回憶中。

味覺有時依戀的不是味道，而是情感。

我們家第一次雇請外籍看護時，媽媽身體還算健朗，常帶著印尼看護阿蒂坐計程車回鳳山老家附近探望朋友。那時一位司機老弟經常載母親往返，時不時送點鄉下種的蔬菜，分給媽媽嚐鮮。知道阿蒂喜歡吃辣，一次送來長滿辣椒的盆栽，沒多久由綠變紅，採摘了一大盤，阿蒂高興地吃了很久。

滿足的背後是溫馨。

溫暖的司機後來聯絡不上，我們全家都想念他的新鮮蔬菜及辣椒，好像菜市場買來的辣椒就是沒有花圃中摘下的好吃夠味。其實我想，那是一種味蕾與情感的交融。

外籍看護施展植栽絕活
去年媽媽開始輕微失智，因為疫情開放，我們又申請了一名同樣叫阿蒂的印尼籍看護，一樣喜歡吃辣且無辣不歡的她，沒機會認識暖心司機，卻有另一絕活，她將買來的辣椒籽剝下，種進陽台的花盆裡，等待自己親手栽種的辣椒成長，起初我並沒抱太大希望，沒想到不久真的長出嫩嫩的綠苗。

親眼看見辣椒從小綠苗逐漸拔高，葉子不斷冒出來，阿蒂將它們分植了好幾株，兩個陽台都長出茂盛的綠葉。幾個月後，阿蒂驚喜地叫我到陽台看剛開出的一朵小白花，瞧見小花嬌嫩的身影，我讚嘆植物與人之間感情的連結，竟然也能如孕育嬰孩一般欣慰。看著它們陸陸續續這裡一朵、那裡一朵地冒出可愛的白色小花，內心的喜悅湧上心頭。

又過了一段時間，長花的地方漸漸伸出小小的果實，一點點長出嬌嫩的青色辣椒。接下來花朵紛紛凋落，開花的位置卻冒出一個個果實，小辣椒漸漸長大，越長越豐滿。耐心等待的過程中，也是味蕾等待被安慰的歷程。

印尼飲食文化帶入台灣餐桌
可惜母親一點辣也不能碰，連薑稍微放多了，她都會嗆到，所以每次做飯，阿蒂都小心翼翼，把菜燒到一半先盛起小部分，自己加上辣椒，其餘不辣的部分繼續煮到母親滿意的軟爛。她常會給自己備上一小碟辣椒，飯才容易下嚥。食辣可說是東南亞的飲食文化特色之一，但我從未想過他們飲食的方式也很有特色。

與阿蒂相處一段時間，我們得知印尼吃飯用手而非用筷，也尊重她的文化。她覺得在我們面前用手進食不禮貌，會用個盤子把菜裝好，自己在廚房進食，幾次跟她說沒關係，我們不介意，她才敢同桌以手用餐，有時用筷子夾不起來就用湯匙輔助。以各自舒服放鬆的方式用餐，是我們餐桌上的哲學，沒有不開心，只有不夠盡興。

飯桌上的一碟辣椒，似乎能夠滿足她的味蕾，帶給她生活中些許家鄉的味道，在不同文化的國度工作，為的只是多賺點錢，改善家中的生活。

隻身在外沒有親人陪伴的溫暖，辣味或許能挑旺食欲，犒慰思鄉之苦，讓餐桌的食物更吸引她，吃飽才能充滿活力。

與90歲老母親及60多歲腦性痲痹姊姊生活的過程中，有時我似乎可以嘗到死亡的靜寂挑釁，在房間中閱讀的剎那，外面除了電視的聲音，沒有一點生氣。

阿蒂來了之後，時不時傳出她與印尼親友說電話的聲音，還有她哼著歌曲的聲音，為平淡的生活增添許多生命氣息。而印尼文化也漸漸滲入台灣的餐桌上。

辣味挑旺服事的熱情
像餐桌上的辣椒，燃起味蕾啟動食欲一般，阿蒂也為我們一家幾位老人帶來活潑的氣氛。笑顏常開歌聲處處的阿蒂，像辣椒的特性一樣，蘊藏著豐富的維他命，具有強效抗氧化劑，有助於保護身體免受自由基（Free Radical）傷害，還含有礦物質和纖維素。她也為我們家帶來許多養分與活力，無論母親怎麼使性子，她都能哄著老人家乖乖就範。

這幾天，我發現陽臺的辣椒轉紅了，阿蒂也注意到顏色的變化，我們相視一笑，期待已久的辣椒，終於用亮麗的色彩，回應了阿蒂的用心。期待辣椒料理端上桌的那一刻，味蕾的滿足可以安慰她在他鄉工作的辛勞，令她有家的感覺。

好奇這個我們翹首以盼的第一朵紅辣椒，會為我們的餐桌帶來什麼樣的風景？答案是，一盤我最愛的辣椒香乾小魚。看見阿蒂討主人喜悅的品格，忠心又有見識的僕人典範，我應該向她學習，用相同栽培辣椒的耐心，獻上主人喜悅佳餚的態度，把最美好的一切獻給我服事的神。（本文由創世紀文字培訓書院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