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麗群

當代知名大陸作家汪曾祺認為，真實人生不會有太多驚天動地的創作題材，優秀的文學卻能將平凡故事寫出動人情致。韓裔加籍女導演宋席琳取材自身移民生活經驗，初試啼聲拍成自傳式長片《之前的我們》（Past Lives）即佳評如潮，能與耗資1.8億美元製作的《奧本海默》角逐本屆奧斯卡最佳電影獎，許是將平凡故事拍出動人情致使然。

這部電影描述韓國一對青梅竹馬的朋友，因女方隨家人移民加拿大而分開，長大後重新聯繫彼此，闊別24年再相見；故事看似簡單卻耐人尋味，予人似曾相識的共鳴感。導演以簡潔而細膩的敘事功力，層層遞進劇中三位主要角色的微妙互動；全片無通俗愛情戲的套路，卻展現男女主角面對舊情依然守住界線的節制情操。

兩小無猜迥異的人生路
電影開頭出現兩男一女在酒吧同桌，旁人好奇地猜測三人的關係；之後劇情追溯到24年前，從小感情要好的諾拉與海聖，天天一起走路上下課，直到諾拉隨家人移民才分開，成了「兩個世界」。

12年後，兩人透過臉書找到對方，有過一段短暫的視訊聯繫；又過了12年，諾拉已與同是任職作家的猶太人亞瑟結婚7年，而情場失意的海聖此時遠赴紐約與她見面。24年未見，昔日的兩小無猜今已步入中年；彼此感到生疏尷尬之餘，仍掩不住內心的喜悅，相互微笑凝眸間默默重溫著當年純真的情誼。

另一方面，諾拉的先生亞瑟知道他們的故事，也明白海聖來紐約是專程要見初戀情人──自己的太太，而他覺得妻子應該與同文同種的海聖見面。開場的一幕，諾拉左右坐著海聖與亞瑟的情景，巧妙地呈現三人之間隱而不宣的細微張力；這一場景之後重現時，諾拉與海成用韓語相談甚歡，不懂韓語的亞瑟則看似局外人。

這部被定位是浪漫劇情片的電影可能「非關愛情」，片中探討了逐夢移民心聲、懷鄉情緒、異國婚姻、文化差異、人際機遇等更廣泛的課題；戲裡的諾拉、海聖與亞瑟並非「三角關係」，三人各占舉足輕重的戲份共同推進劇情。這個真摯動人又不落俗套的「他們仨」故事獲國際影壇肯定，也入圍本屆奧斯卡最佳原創劇本獎。

終身的事在祂手中
本片將佛教輪迴轉世思想裡的「因緣說」貫串其中，讓劇情披上一層東方宗教的神秘面紗；此「前世今生」論調看似唯美浪漫，實質隱含夢幻破滅的宿命感。電影用細膩的鏡頭，將觀眾逐步帶入男女主角間的拉扯、留戀、無奈與錯過；片尾兩人含情脈脈長達兩分鐘，令人猜想海聖仍對舊日純情無限依戀，而諾拉可能百感交集，憶溯自己離鄉背井、幾番奮鬥追逐美國夢，最終不過平凡人生一場！

基督信仰沒有「因緣論」，我們相信「終身的事」在上帝手中，愛情婚姻是在祂的旨意裡相遇、相識、相知、相愛，一步步走上紅毯締結連理；天父帶領的情愛之路如有福的確據般安全可靠，超越了感官的浪漫和短暫的激情。聖經所傳達的人生態度是積極的前進式，教人「忘記背後，努力面前，向著標竿直跑」。

面對已為人妻的諾拉，海聖能否在重逢之後正式告別當年情，讓情感世界從此「忘記背後，努力面前」？焉知：無法「忘記背後」的主因不是愛得太深，乃是沒有人生方向，看不見標竿！

節制是成熟的人格特質
《之前的我們》可以拍成激起波瀾、充滿視覺衝擊的煽情片，導演卻不讓這些元素破壞電影的純度及角色關係的諧和美感；全片抹過一層淺淺的美麗與哀愁，對許多人事經歷輕描淡寫，而畫面與台詞卻深入人心。電影最令我動容的地方，正是男女主角面對舊情的節制情操。

電影裡的諾拉及海聖有幾個深情凝眸的鏡頭，看似沈默卻又蘊含萬語千言；他們將對彼此的思念藏在心沒有戮破，壓根兒明白是老朋友關係，知道要節制住人性間會掀動慾念的情愫。

節制，在聖靈所結的果子裡排行老么，卻在信徒的靈命成長扮演極其重要的角色；不懂節制，就連「仁愛、喜樂、和平、忍耐……」前八大果實也結不出來。現代人出現健康與財務危機，多半事出不知節制飲食及花費；歷史上慘絕人寰的戰爭，更因侵略者野心過盛不能節制權力慾所致！

夫妻相親首重真實坦誠
在紐約相見的諾拉與海聖能節制住情感，全賴善良誠懇的亞瑟對妻子真心的愛。

諾拉與亞瑟同是作家，兩人在藝術村相遇而墜入愛河；後來到了紐約，為綠卡而結婚，住在繁華都會的狹小公寓裡。海聖出現時，他倆已婚後7年；所謂「七年之癢」，意味人們對夫妻生活的平淡規律感到無聊乏味，容易有外遇危機。

諾拉在這「癢」的當兒與海聖相見，因著與亞瑟婚姻關係堅固而無非分之想。此外，諾拉是全然透明地告訴先生跟海聖之間的事，夫妻倆若無互信互愛的親密度，實難如此坦誠以對；身為先生的亞瑟在不好受之餘，仍對妻子十足信任。

電影最觸動我心弦的一幕，是這對異國夫妻的枕邊對話。亞瑟因諾拉的夢話都說韓語，深恐她心裡有些部分自己無法進入；結婚7年，對配偶的心靈世界仍有這種探索的渴望實在難得，冀能進入她內心了解她更深；丈夫對妻子這份真誠的關愛，能使婚姻保鮮期永續不熄。

見過海聖之後，諾拉對母國產生複雜的情緒；她跟先生說：「和他相處，我覺得自己沒那麼韓國了。」不同文化的環境，孕育不同的人生觀；諾拉受歐美教育的洗禮，無法理解海聖「有錢才能結婚」的思維。好勝爽朗又精明幹練的她，不敢相信昔日愛慕的友伴如今落得庸碌平凡，連面對婚姻也力不從心！迥異的人生路早將兩人形塑成截然不同的性格，此情終究成追憶！

在情感路上學會告別，感謝對方陪伴走過生命的一段，懂得放下才能瀟灑前行。輕輕擁抱之後一聲「再見」，諾拉重回先生肩膀還原成「愛哭鬼」，與一同承受生命之恩的亞瑟真實地愛、繼續生活在一起。（本片已於GP+上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