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硯美
近幾年心理學逐漸普及,逐漸進入到大眾的認知範疇中,其中一個,就是我們越來越知道原來人的行為模式,無論是情緒、肢體還是語言,都有其「冰山理論」。
冰山,意味著我們看到的,不過是浮出水面、佔比不超過百分之十的部分,藏在表面情緒背後的,例如「憤怒」的底層可能蘊藏的創傷、無力感、求助;一句話的背後,可能藏著很多沒有說出來的話,那些在語言外所表達的「非語言訊息」。人的「心思」非常的複雜與細膩,以致,其外顯的一切,不過只是理解的「開始」而不是理解的「全部」。
憑眼見求事實是危險的
「眼見為憑」、「證據」這件事在現代成了危險的挑戰,因為任何事情連它發生的「當下」都可以有諸多的因素導致,更何況發生的事情越大,參與的人數越多,引發的情緒越強烈,然後,隨著發生的時間拉長,中間又再經過各種詮釋與論述,一件事常常就不只是一件事,而是千萬種不同的觀點與意識形態。
過去幾年,人們還說是用手機拍下一些畫面,現在當AI影像生成工具越發達,可能連拍都不用拍,從畫面到文本和聲音,全都是由人工智能生成的,我們的眼見又怎能是憑據呢?從國與國,到民族與民族,到世代對世代,甚至是家庭最親密關係──夫妻之間。我們有多少時間是花在處理「眼見」的問題,卻忽視甚至是刻意地逃避了深層的,不可見的問題呢?
在一個丈夫墜樓之後
《墜惡真相》是一部2023年上映的法國電影,由潔絲汀‧楚特執導,故事敘述珊卓(桑德拉‧惠勒 飾)是一位作家,他與先生山繆、兒子與一隻狗居住在偏遠的山區生活。電影的開始就已經有了一個具衝擊性的事件發生,山繆墜樓身亡了,而且第一個發現的人,是他的兒子。
由於警方必須釐清死因,隨著調查的進展,都將矛頭指向了珊卓,但是,所指控的並非是直接造成,而是檢調認為,妻子珊卓有對先生的「語言暴力」,間接導致先生的心理壓力,進而造成這起悲劇。
於是,妻子珊卓遭到起訴,她開始要出庭,要與律師文森(斯萬‧阿勞德 飾)共同討論如何為自己辯護,也遭受到親友以及社會的質疑。也就是說,這並非是一起離婚案,也不是一起凶殺案,它比起那些會留下蛛絲馬跡的犯案更加的複雜,因為,它是一起家庭案件。
電影的劇情採用倒敘法,隨著一場場的庭上答辯,以及與律師、檢調的陳述中,電影會回溯至山繆與珊卓的從前,他們兩個人都對寫作有興趣,但是,在珊卓的寫作事業更加順利時,山繆選擇成為一個「家庭主夫」,他負責家中大多的家務,包括陪伴兒子,肩負兒子的學習與教育等。
我們看到的是一種很現代的家庭,在親職分工以及家庭經濟來源上,都有所不同,所以也會看見,這並不只是分工的關係,而是這樣的分工,是源自於珊卓與山繆的性格,珊卓的性格開朗、剛毅,甚至有些強勢;山繆則內向、寡言、善感。
兩人理不清的愛與恨
電影的開頭有小小的一個片段,是這一家人的照片輪流在銀幕上播放,這就與一般人的家庭照無異,父母抱著子女還有家中的狗狗,許多幸福的、美好的瞬間被鏡頭捕捉了下來。然而,對應著這個家庭所發生的一點都不一般的「憾事」,我們便被勾起了許多的懸念。
當中有個最揪心的片段,是因為山繆因為一直有寫作的計畫,雖然他常說照顧家庭的日常讓他很難有完整時間真正坐下寫作,但他有持續「錄音」的習慣,他試圖將生活裡的一些片段錄音,作為他創作的一些素材。
沒有想到,他將與妻子的一次激烈爭吵錄了下來,當中錄到了一些玻璃破碎的聲音、夫妻兩個打架的聲音,但是,這些看似給予法官的「證據」,都不足以和錄音當中另一段對話相較來的令人痛心──珊卓質問山繆,當他覺得是照顧家庭讓他失去了原本想做的事,但他忘了,當初他說「成全」也是他自己想做的事,於是,珊卓質疑當初山繆不過是透過這個「善良」的理由,去逃避了他原本要做的事──創作。
而山繆之所以要逃避,是因為他的自尊從來不允許自己寫出來的東西不夠好,不受歡迎,不被接受,所以這個從自卑產生的自大,令他變得鬱鬱寡歡,尤其是看著在寫作上比他成功的珊卓時,更是意難平。
這些話深深地刺痛了山繆,或許,珊卓說的一部分是事實,可是,憤怒與煩躁情緒讓她雖然看見丈夫的無力感與懷疑自我價值,卻只是在這個傷口上再撒了一把鹽。然而,導演並沒有要讓我們看見珊卓說這些話的委屈與恨意,而是裡面有太複雜的愛,既心疼不捨,又對丈夫的情緒無能為力,而產生了對現況無法改變的憤怒。
純真的眼睛看見什麼?
在電影中,珊卓有一句很短很小的對白,也是讓人很不捨,就是在她的辯護律師文森對著主控方提出一連串精采的反詰,其中提到山繆的情緒、精神以及各種狀態,是他的本質導致了這個悲劇,而這與珊卓無關。當律師下場經過珊卓前,珊卓小聲地對律師說:「山繆不是你說的那種人。」這代表她從來沒有因為要為自己辯護,扭曲或者對丈夫有任何惡意攻擊。
這部電影中,兒子與狗狗是兩雙最純真的眼睛,他們看著這對夫妻相愛到貌合神離到悲劇發生,他們是最沉默的,可是,我在電影的最後總會覺得,如果可以,他們是最想要潛到爸爸與媽媽的心裡,去看看那在冰山底下的百分之九十藏著些什麼,是不是也藏著一個受傷的小孩。
所有眼見的證據,都不重要,有罪與無罪,與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或許他們最想問的是──愛,從什麼時候漸漸變少了?以致你們不再正視對彼此心裡真正想要表達的痛苦。(本片為保護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