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正人（中華福音神學院舊約助理教授）

當我們從箴言讀到：「為外人作保的，必受虧損」（十一章15節），或「捨棄正路的，必受嚴刑；恨惡責備的，必致死亡。」（十五章10節），要如何去感受這兩句話的權柄呢？它們是勸戒嗎？還是警告？或是律法？

律法的話說：「耶和華曉諭摩西說：不可殺人，不可作假見證……」；先知的話說：「耶和華如此說：我必使災禍臨到他們……」。而箴言的經文中，並沒有像這樣主張自身話語權柄的暗示。「我兒，要聽你父親的訓誨，不可離棄你母親的法則」（箴言一章8節）這樣的口氣，並不是在傳達必須遵守的條例或原則；在「不要照愚昧人的愚妄話回答他，恐怕你與他一樣」之後，馬上又接著說「要照愚昧人的愚妄話回答他，免得他自以為有智慧」（箴言二十六章4-5節），所期待的顯然不是要求讀者單純順服字面的指示，而是能夠分辨，作出得體判斷的成熟度。

箴言被列在聖經正典中，這些話語都是「上帝的話」。在什麼樣的理解之下，我們可以把這些格言或訓誨當成是上帝的話呢？

聚焦神創造的普世原則
箴言的主要人物是所羅門（箴言一章1節；十章1節；二十五章1節）；這是一位毀譽參半的人物。在先知的歷史（列王紀十一章）中，他是個晚節不保的背道者，按著律法（申命記十七章16-17節）的標準，他似乎做了所有以色列的國王所不被鼓勵去做的事。

但在箴言／傳道書／雅歌中，他卻是個極其寬廣的人物，向著上帝所造的世界開放。他結盟埃及，聯合列國；一方面探索世界與海洋，直到地極；另一方面也探究人間智慧，無人能及；他更創新地查驗內在經驗，透視虛空。作為上帝創造的代表人物，所羅門能夠理解這個世界中的美善與虛空（傳道書），他可以把這世界的豐富帶來榮耀神（箴言、雅歌），同時也呼召普世人類來尋求神（箴言、傳道書）。

以上這三卷以所羅門為主要人物的書卷，都不強調以色列人的特殊地位（不提揀選、聖約、拯救、啟示或神蹟的顯現），而是聚焦於在上帝創造中的普世性法則、經歷、探索與祝福。箴言更是清楚地呈現出女性角色的主導性（智慧的聲音和愚昧的聲音都是女性的角色；以一個女性的典範作為結尾）。有別於律法和先知中「贏得衝突／解決問題／挪去難處」的陽剛思維模式，箴言更多著眼於「涵容衝突／理解問題／順應結構」的陰柔態度。

因而，箴言的正典權柄，只能被間接地、隱藏地感受與領悟。

智慧人尊重上帝法則
上帝的兒女，作為律法的子民和先知的門徒，當然必須學習順服從「外面／上面／直接」而來的律法和啟示；但作為智慧的子弟，就需要學習分辨從「裡面」來的智慧，活出「下面」（日光之下）的豐盛與成熟，摸索「隱藏」的法則和權柄。

箴言一章7節是整卷書中的第一個「箴言」：「敬畏耶和華是知識的開端；愚妄人藐視智慧和訓誨。」這是一個反義平行（對比）！智慧的關鍵在於懼怕，這是約伯記（二十八章28節）、箴言和傳道書（十二章13節）的共識；智慧人的「原型」，就是懼怕和尊重上主在創造次序中的法則與用意，懂得探尋，且合宜地回應。反過來說，愚昧的關鍵在於藐視訓誨（管教），不願聽從、接受從周遭環境而來的反饋聲音。

箴言兩種訓誨的聲音
一個人應該要聽什麼聲音呢？

在箴言的前九章裡，我們聽到了兩個訓誨的聲音。第一種是父親在家裡的訓誨（一章8-19節；二到七章），第二種聲音是一個女人在公開場合的訓誨（一章20-33節；八至九章）。

父親的訓誨，是所有文化的共同元素，代表著對原生家庭之重要性的洞察，對親子關係作為價值傳承之關鍵管道的領悟，對從家庭價值的尊重，對幼年功課的持守，或是，對自己啟蒙與師承的珍惜，對前人傳統的看重，以及對既有結構／體系／次序的尊重與維護。這些，都是普世性的價值。

第二種聲音，則是令讀者感到驚奇。一個女人公開地大聲呼喊，針對不願意更新的愚蒙人和褻慢人，發出類似於先知口氣的警告。她預先看見，也宣告了負面的結局（「我呼喚，你們不肯聽從；我伸手，無人理會」），結果是災難、驚恐、狹窄（困苦）和窘迫。這時她的反應近乎「冷酷」（喜笑、嘲笑、拒絕回應呼求）。

這位「所羅門智慧學院」的招生代言人，呼召人歸向她，她應許生命、昌盛和福分，也宣告災難、驚恐和痛苦；她使用第一人稱的口氣，宣稱自己是蒙福的管道，生命的泉源！

智慧女人呼喊發出訓誨之聲
這個稱為「智慧」的女人（或者「女神」）究竟是誰？是誰在這裡發出訓誨的聲音？我們如何聽到她的聲音嗎？（既然她這麼大聲疾呼，我們應該聽得見）。

她是上帝透過先知啟示的另一種形式嗎？她代表上帝發聲、說話、責備、審判？

或者，她就是上帝的「道」？三一上帝的「第二位」在舊約時期的「特別」顯現？

或者，三一上帝的「第三位」，她是聖靈的「女性（feminine）」聲音？

或者，她不過是上帝智慧屬性的「擬人化」？

以上這些解釋或理解，都帶著相當高的風險。

或者，一個委婉、間接、隱藏的理解：她是上帝透過創造的奧祕／能力所發出來的催促，藉著我們的世界，我們的處境，我們的身體，我們的關係，向每一個敬畏祂的人發出訓誨的聲音來。

那位超越一切、無限的上帝，也無限緊密地臨在祂的每一項創造之中（特別是按著祂的形像和樣式所造的人）。祂的緊密臨在所「發出」的聲音，就是箴言中這種「間接」的聲音，「女性」的聲音，「地」（相對於「天」）的聲音，「身體」（相對於「靈」）的聲音，關係（相對於「主體」）的聲音。

在基督的教會中，我們習慣傳講和聆聽的是律法和先知的聲音：信仰規條或信心真理。相對而言，箴言的這種「間接權柄」的聲音反而不容易被聽到。基督徒可能非常敬虔、火熱、愛主，卻沒有智慧；願意為主捨命的領袖們，卻可能無法和平相處，合一服事。這時，需要聆聽的是這位智慧女人的呼喊，接受訓誨，學會謙和與智慧的法則。

黃正人

中華福音神學院舊約助理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