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30 基督教論壇報 / 專欄文章

在走廊遇見波提切利

檢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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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周蘭惠

筆下女人精緻出彩

提起文藝復興,腦中定會出現大名鼎鼎的三傑:達文西、米開朗基羅、拉斐爾。其實還有一傑也不遑多讓,那就是年長達文西七歲,兩人曾是「同學」的山德羅‧波提切利(Sandro Botticelli)。波提切利在眾傑之中獨樹一格,知名代表畫作的〈春〉 (Primavera)與〈維納斯的誕生〉(The Birth of Venus),兩幅作品都屬於大型畫作,現皆存於佛羅倫斯的烏菲茲美術館 (Uffizi Gallery)。

〈春〉(202cmx314cm)繪於木板上,〈維納斯的誕生〉(172cmx279cm)則是繪於帆布上,媒材皆為蛋彩畫註。當時油畫已經開始使用,而波提切利仍堅守使用蛋彩畫。要知道油畫顏料慢乾且延展性強,可以層層堆疊出豐富的色調,而蛋彩畫乾得特別快,缺乏彈性,都是要一筆一筆、一層一層地罩染上去……。我在觀賞〈春〉時,還以為是油畫作品呢!波提切利,絕對是蛋彩畫界中的頂級代表!

舉凡特別有才氣的藝術家,大都被貼上「風流成性」的標籤;堪稱是女神製造機的波提切利,卻是位百分百的癡情漢。在他筆下的女人各個美若天仙、氣質非凡,但仔細一看,原來都是同一個模特兒。若是不信,你可以將〈春〉與〈維納斯的誕生〉兩位女主角交換頭像。這位女主角就是西蒙妮塔(Simonetta Vespucci),據說當年整個義大利都為她傾倒!她在16歲時就嫁進與美帝奇(Medici)家族交好的偉斯普奇家族。要知道美帝奇家族當時政治經濟勢力強大,可是15至18世紀文藝復興時期最重要的推手,一眾藝術家的贊助者。在不方便對「老闆娘」公開示愛下,只能將對西蒙妮塔的愛慕寄情於畫中。美麗的西蒙妮塔於22歲時因肺結核撒手人寰,波提切利在失去惟一摯愛後,終身不娶,甚至要求死後能夠葬在她的腳邊。

一句話這樣形容:「女人要當波提切利的的維納斯,男人要成為米開朗基羅的大衛。」〈維納斯〉是愛與美的代表。在波提切利筆下的她,有著少女羞澀的神情,形體卻是成熟女人的嫵媚。S型的身軀加上七分步,如此不平衡但又協調的站姿,已經深植人心,成為了一個符號。如今這「招牌站勢」仍可在許多場合見到!

波提切利藉由希臘神話的題材,展現了線條流暢、輪廓柔和、色彩絢麗、充滿詩意,從中使人感受到羅馬諸神也似人性的「肉慾」,表現出人間歡愉自由的浪漫。另一方面,他畫聖像時則透露著溫婉慈祥,呈現出莊嚴的「神聖」,尋求更深層次的靈魂共鳴。

以前對波提切利的了解,只停留在兩幅名作,尤其是喜歡〈春〉。其中的〈美惠三女神〉(The Three Graces),她們身上披著紗衣,仙氣飄飄;肢體互相優雅地串連,舞出律動。畫中充滿了植物與鮮花,無論是象徵美帝奇家族財富累累的金橘樹,還是依據佛羅倫斯當地盛開所描繪的花朵……,而每一朵花也正反映了作者的心思縝密與超群的技巧。

馬太福音6章28-29節,耶穌說:「你想野地裡的百合花,怎麼長起來,他不勞苦,也不紡線,然而我告訴你們,就是所羅門及榮華的時候,他所穿戴的,還不如這花一朵呢。」

花的使命就是綻放美麗,值得世人好好凝視。能夠將花朶展現如此精緻出彩,就是畫家對造物主感謝的回應。也因如此,個人覺得身穿華麗花袍的花神,比站C位的維納斯更勝一籌呢!

從倩影鮮花到懺悔沉重

才華洋溢的波提切利在25歲時就自立門戶,開設了個人繪畫工作室,美帝奇家族對波提切利異常青睞,向他訂購大量的畫作。在美帝奇家族政治與經濟的雙重保護下,波提切利在佛羅倫斯的上流社會與文藝界中,綻放著特有的熠熠光彩!

然而好景不常,美帝奇家族陷入經濟危機,統治者羅倫佐逝世後,法國國王查理五世入侵佛羅倫斯,美帝奇家族遭到驅逐。一位明道會修士名叫薩佛納羅拉(Girolamo Savonarola)成了佛羅倫斯的「精神與世俗領袖」。此人是一位極端的禁慾主義者,反對文藝復興所提倡的藝術與哲學,視為不道德的奢侈品。而這些正是美帝奇家族熱衷供養的對象,想當然爾成為抨擊的目標。1497年,在佛羅倫斯的廣場上,架起了稱為「虛榮之火」的火堆,焚燒了成千上萬的藝術品、書籍、化妝品……,只因為這些都是愛慕虛榮的象徵,會引人犯罪。

想不到,波提切利竟然轉向追隨薩佛納羅拉。為了響應號召,也將自己的作品丟擲於火堆之中,從此捨棄以往的繪畫風格。幸好,一些如〈春〉與〈維納斯的誕生〉,都是美帝奇不對外公開的私人收藏,否則也難逃被燒毀的結局!從此以後,波提切利的風情不復返,再也沒有飄飄倩影與滿地鮮花,取而代之的則是懺悔的主題與沉重的色調。〈房內的聖奧古斯丁〉(Saint Augustine in His Cell),便是受薩佛納羅拉委託,在此時期的畫作。

為何波提切利會有如此巨大的改變?如果他有堅定自信的態度,如同可以堅持悍衛蛋彩畫一般,是不是就能不輕易否定自己而隨波逐流?反觀薩佛納羅拉修士,不只因為公開迫害富有的居民,同時也殺害了許多無辜民眾。多行不義必自斃,最後憤怒的群眾終於起身反抗,將薩佛納羅拉帶到刑場,在領主廣場上被活活燒死!

由於波提切利立場不堅定,在薩佛納羅拉死後,他的名聲也一落千丈。為了維持生計,他決定重操舊業,但人氣已大不如前。晚年的波提切利窮困潦倒,若不是受到後來重新掌權的美帝奇家族出手接濟,很難想像一代風華的波提切利,最終的下場會是何等淒涼。

傑作掛在走廊上

令人不解—如此「愛美」的波提切利怎麼能夠追隨極端「仇美」的薩佛拉羅拉?

然而這個大哉問,並沒有阻礙我對作者的欣賞。在〈憂患之子〉(Man of Sorrows〉這幅完成於晚期的作品中,沒有劇烈表情與血流斑斑,但從耶穌的眼神、手上的釘痕、被荊棘穿刺的皮 膚……,都透露著巨大的哀痛與憂傷。那深沉安靜的受苦,天使在黑暗中環繞,在在表達了人性與神性共存的隱喻。若將晚期的〈憂患之子〉與前期的〈春〉、〈維納斯的誕生〉相比較,你可能不會相信是出自於同一位畫者吧!大師到了晚年仍是大師,但眼中山水已有不同—年輕的〈春〉得意浪漫,激發熱情;晚年的〈憂患之子〉則給予觸動與安慰。

總以為若想重溫波提切利的畫作,還要遠赴佛羅倫斯,去趟烏菲茲美術館,沒想到近日竟發現了一件意外驚喜!那天下午與多年未見、從外州來的朋友,相約去波士頓美術館逛逛。因為要配合她五歲的女兒,我們走走停停,上廁所、喝咖啡、吃點心,占據了不少時間,反正就當是來喝下午茶吧。

然而就在經過歐洲繪畫廳的途中,走廊上一幅〈聖母聖子與施洗約翰〉(Virgin and Child with Saint John the Baptist )攫獲了我的視線。咦,這幅畫怎麼會如此眼熟,人物表情、質感、光線等處理,加上又是蛋彩畫, 莫非這是波提切利的作品?帶著一絲懷疑自說自話:「堂堂波士頓美術館應該不會掛出贗品吧?」

迫不及待跟朋友興奮地分享我的發現,朋友問:「波提切利是誰啊?」只能轉向跟身旁一位架著眼鏡,看似「懂畫」也有點年紀的男士請教:「你覺得這是波提切利的真跡嗎?」他愣了一下,反問:「為甚麼不是?」我說:「最起碼也要放在展廳內, 怎麼可以就這樣掛在走廊上,而且還沒有保護的畫框?」對方:「林布蘭的那張〈小畫家〉(Artist in His Studio)不也是放在走廊嗎?難道林布蘭不好嗎?」

這樣說來,被掛在走廊上的「有名的畫家」還真是不少啊!總之,每個美術館作風不同,就看主事人的觀點與品味了。心想,若換成我是館長,一定會善待波提切利,並將此畫隆重安排!跟朋友說:「雖然今天看的畫不多,但能與波提切利相遇,就心滿意足了!」

神賦予人創造的能力,尤其是在文藝復興期間表現傑出的藝術家—彷彿是神向他們吹了一口靈氣!無庸置疑,波提切利就是擁有這股靈氣的畫家。如同馬太福音中受託銀子的比喻,才華是神所給予的恩賜,身為一位被恩寵的管家,除了肯定自己的長處,做智慧的發揮,更重要的是要跟隨「真正的主人」。雖然波提切利的作品在歷史中沉寂了一段時間,直到19世紀才再度受到重視,慶幸的是,至少他的「銀兩」沒有被真正埋沒!

註:蛋彩畫(英文:Tempera或Egg Tempera), 是一種永久性、快乾的繪畫媒介,主要是將蛋黃混入顏料粉末中來繪畫,有很多種混合方式。蛋彩畫可長久保存,目前仍留有西元 1世紀的作品。蛋彩畫是歐洲主要的繪畫方式,盛行於文藝復興初期,到了1500年才被油畫取代。

〔作者簡介〕周蘭惠,畫家。善用色彩與個人符號訴說與神、 與人、與自然的生命故事。曾獲古金漢繪畫獎 (Guggenheim Fellow 2007),美國德州休士頓定 4/26/2008為「周蘭惠日」。

本文取自《神國雜誌》  神國知行 Kingdom Knowledge & Pract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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