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言勒
光流似的歲月,令人心驚於一年的第三季要邁入尾聲,迎向的是所謂的光輝的十月,當然這種說法早已過時,是中年大叔大嬸的童年回憶,那段提著自製燈籠,長立方體木框架糊了一層國旗圖樣,隨老師整隊上街遊行。漸次薄弱的記憶在轉型正義的呼聲,也猥瑣成愚民行徑,我不禁想起朱天心的《古都》,小說第一頁:「難道,你的記憶都不算數……」?十月不再燈籠光輝,節日也逐漸消失,或者說,沒有商業活動的推波助瀾,好多假放得只是紙上節慶,更別說沒放假的節日。正思索著,月曆上九月尾巴浮現了教師節,啊!又一個紙上節慶。
志業和職業融合的老師
《親子天下》雜誌曾在兩年前製作了一個教師節的專題,內中標舉許多國家的教師節樣態,其中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每年10月5日的世界教師日,這是1994年由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和國際勞工組織共同發起及創立,「目的是為了要讚揚和感念全世界教師對教育的貢獻,並引起對教師的世界性關注,幫助教師能維護自身的權益!」三十年後,世界教師日究竟是否達到其設立目的,很難求證,因為教師工作(此指學校體系的老師),常常是志業和職業融混,所謂自身權益,還真難拿捏。
作為小學老師的女兒,自幼生活空間學校、家裡,總有父親的身影,不過,他待在學校的時間較多,回到家也是晚餐時刻。吃完飯,父親堅持小孩八點就要上床睡覺,父女互動貧弱,只有在寒暑假,父親會將課室移到家裡,帶著我們畫畫、做海報、寫作文,一板一眼的課堂要求,完全不是培養興趣。
父親為人師表的兢兢業業,當然不可能與其薪資成正比,有一回到同學家玩,她媽媽問及父親的行業,輕輕喟嘆說了句:「那你爸爸要養一家子,真的很辛苦。」我們欣然接受家境儉樸,從未思及權益受損。多年後,學校教員的薪水已然調高,但是付出與回收從來不能對等,韓愈的〈師說〉已經說得很明白,「道之所存,師之所存」,老師當是傳道、授業、解惑的存在。
回憶良師循循善誘
回憶一路走來的求學路,總是遇到好老師,循循善誘、勤勤懇懇、良師益友等等形容詞都非常適合標記在這些老師身上,時日一久或許會淡忘老師的名字或樣子,但是總有那麼幾位宛如雕在石版上的刻像,只是背景泛黃,人影依然明晰。
我的小學啟蒙老師呂志愷女士,來自北平,一頭非洲小捲蓬鬆黑髮,襯托臉面膚色更加白晰。每日足踏寬頭低跟鞋,身穿剪裁合宜的改良式旗袍,一派端莊優雅,那一口濃重ㄦ化韻聲,耳濡我們這些鄉下孩子的舌頭,也都ㄓㄘ分明。老師不需嚴厲說教,小毛頭跟著老師有樣學樣,也都收斂野性,文雅不少。
中年級換了導師,她的個子嬌小,足履一雙矮子樂高跟鞋,雙目靈動有神,課室中,每每一眼掃過,同學都乖乖坐好,她是典型的柔中帶剛,對學生的愛很大。我曾在大年初一邀約好友前往老師家拜年,就是銘感老師的愛,非謝不可。
那日,我們各在雜貨鋪買了一本十元的民間故事當成賀禮,走了約末二十分鐘,來到一棟花草扶疏的小平房。老師驚訝之餘熱情款待,那時師丈和小孩也開開心心跟我們相聚。奇怪的是,日後怎麼也想不起老師的名字,卻記得畢業後聽說她的先生外遇,婚姻破裂,這讓我悲傷了好幾年。
升上高年級,一位年輕帥氣的張老師將我們的學習帶往不一樣的視野。他是個活力十足,擁有抱負的好老師,課堂上教了什麼雖不復記憶,但他執意推動直笛的精神,我這永遠學不好直笛的笨學生可印象鮮明。然而,最讓我感到有趣的,是老師常忙到只能利用學生寫練習本時用鋼杯泡麵來吃,那時沒什麼營養午餐可言,老師那副淅哩嘩啦豪邁吞吃的樣子,是師專剛畢業才有的真實。
結出子粒生生不息
小學階段接受了老中青不同世代老師的教導,雖然功課不曾出眾,但是未曾感受到老師的差別待遇,於是涵養我未來的學習長征。擁有學生身分持續三十年,包括拿到兩年公費至海外進行博士後研究,我的恩師何止三位!此刻,我以三位小學老師的簡單形象,表達教師節該有的感激之情,也算回應教科文組織設置教師日的用心。
三位老師都已退休,甚至有離開人世的,他們彷彿卸甲的戰士,再也無用武之地,能否記得他們的名字都不會影響地球的日升日落,可是老師工作就如「一粒麥子若不落在地裡死了,仍舊是一粒;如果死了,就結出許多子粒來。」(約翰福音十二章24節)我的老師將自己深埋在教學的花園裡,確實結出許多子粒來,我輩學子如蒲公英的種子飛落在世界不同角落,以不同質性工作,賣力耕耘,創建下一世代幸福的人生。所以,教師節就算紙上節慶又何妨,如同麥子一般的老師,已經嘗到生生不息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