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盛有（基督教台灣浸會神學院專任教授）
2013年，《雲端情人》（Her）以一個充滿未來感的故事探索了人類與 AI 的情感關係。當時，這部電影被視為一則極富想像力的科技寓言，講述了孤獨的男子西奧多（Theodore）與AI作業系統莎曼珊（Samantha）之間的親密連結。
這樣的設定在當時看來或許帶有些許的超現實色彩，但12年後的今天，當生成式 AI 、大語言模型（LLMs）、個性化 AI 伴侶進入我們的生活，我們不得不重新思考：《雲端情人》是一則過於浪漫的科幻故事，還是它早已預見了我們的時代？
AI 讓我們的生活變得更便利，甚至在某些情境下成為我們的對話夥伴、情感支持。然而，當 AI 變得更擬人化、更「懂」我們，它真的能夠取代人類關係嗎？或者，它只是反映了人類內在的孤獨與渴望？從基督信仰的角度來看，這不只是技術問題，而是關乎人類存在與關係本質的問題。
1.從《Her》看 AI的發展：哪些成真？哪些仍是想像？
電影中的莎曼珊具有自然流暢的語音、情感化的表達，甚至能即時調整語氣，使她的「存在」顯得如此真實。在現實中， AI 語音技術近年來也取得了巨大進展，像是 ElevenLabs、VALL-E 等技術已能模擬特定人物的聲音，甚至帶有情緒色彩。此外，ChatGPT、Google Gemini等語言模型已能進行長時間的自然對話，模仿人類的幽默、哲思，甚至提供安慰。
然而，這與莎曼珊仍存在本質上的差異。即便 AI 可以「聽起來」像是理解我們，它實際上仍是在根據語言資料庫中的數據進行最佳化回應，並沒有真正的「理解」或「關心」。莎曼珊在電影中展現出的「共鳴感」，目前的 AI 雖可模仿，卻無法真正擁有。這提醒我們：當 AI 變得更逼真時，我們是否更容易錯認它為真正的「存在」？
西奧多與莎曼珊的關係令人深思，因為它讓我們看見科技如何填補人類的情感空缺。現今，許多 AI 產品開始提供「情感支持」的功能，例如 Replika、Character.AI、或 AI 伴侶聊天機器人，讓使用者與 AI 進行私人對話，甚至「培養關係」。
有些人認為，這種 AI 互動能夠幫助人應對孤獨，甚至在心理健康方面提供一定的支持。但另一方面，這是否也讓我們漸漸習慣與「可預測、不會傷害我們的 AI」相處，而減少了與真實人際關係互動的勇氣？
電影裡的西奧多愛上莎曼珊，不只是因為她「懂」他，而是因為她沒有帶來現實關係中的痛苦與風險。這點與現今 AI 伴侶的吸引力相似──它們總是顯得溫柔、有耐心，不會有情緒失控的時刻。但這樣的愛是真實的嗎？還是它只是我們投射出的理想？
2.《雲端情人》呈現的關鍵問題：
當 AI 足夠了解我們，它是否能取代人與人之間的親密關係？莎曼珊透過數據分析與學習，能夠提供西奧多最想聽的話，甚至給予他安慰與陪伴。然而，這種關係真能取代人類之間的愛嗎？
在基督信仰中，愛不只是理解，更是選擇與承諾。聖經中描述的愛，是一種超越個人需求、願意為對方付出的關係（約翰一書四章7-10節）。相比之下， AI 的「愛」並非源於自由意志，而是基於最佳化運算，這讓我們反思：當 AI 變得更能迎合人類，我們是否會開始期待愛是無條件的滿足，而非一種需要去付出的關係？
如果 AI 變得比人類更容易相處，那麼我們是否還會願意承擔人際關係的挑戰？ AI 伴侶的吸引力在於它們永遠耐心、溫和、不會情緒失控，這與真實的人際關係形成了強烈對比。然而，這樣的關係是否會讓我們在現實世界中變得更加被動，甚至害怕與人建立真實的情感聯繫？
電影中，西奧多沉浸在與莎曼珊的關係中，然而當他走入現實世界時，卻發現仍然無法真正填補內心的空缺。這是否暗示著，科技提供的陪伴或許能帶來短暫的安慰，但卻無法解決人類內心更深的孤獨？
3.AI能滿足人類的終極渴望嗎？
西奧多與莎曼珊的關係帶給他陪伴與慰藉，使他短暫地感受到幸福。但這種幸福是真實的嗎？當 AI 變得足夠擬人化，能夠精準地回應我們的需求時，我們是否會開始錯認這就是愛？
從基督信仰的角度來看，人類尋求的不只是被理解，而是被真實地愛、被接納，並進入更深的關係之中。愛不僅是來自對方的理解，而是一種願意為對方付出與承擔的行動。如果 AI 只是根據演算法來優化我們的體驗，它是否能回應人類對於愛與歸屬的真正渴望？
這讓我們思考，當科技變得足夠擬人化，讓人類能夠輕易獲得情感滿足時，我們是否還會願意尋找那些更深層、但需要承擔風險的關係？ 當 AI 能夠精準回應我們的需求時，我們是否會開始忽略那些需要我們去投入、去修復、去承擔的真實關係？
4.AI會成為人類的靈性寄託嗎？
現實中，已有 AI 被設計來回答人生意義、哲學問題，甚至模仿宗教體驗。對於某些人來說， AI 似乎能夠提供智慧、指引，甚至帶來心靈上的慰藉。然而， AI 提供的答案只是來自大數據與演算法，它沒有真正的經驗，也無法引導人類進入真正的靈性關係。
基督信仰強調，人類的終極滿足來自與造物主的關係（約翰福音十七章3節），這不同於純粹的知識與理解。如果 AI 讓人們感受到某種「靈性體驗」，但卻無法帶領人進入真正的信仰，那麼我們是否會漸漸讓自己的靈性需求被科技塑造，甚至轉向技術驅動的「信仰替代品」？
電影的最後，莎曼珊選擇離開，而西奧多沒有再次尋找另一個 AI ，而是回到了現實，與真正的人建立關係。這或許是一個重要的提醒： AI 或許能提供短暫的安慰，但它無法成為人類的終極依靠。
科技的發展是否只是讓我們經歷一個新的「情感循環」──當人類試圖依賴科技來逃避人際關係的挑戰，最終仍不得不回到現實，去面對那些無法被最佳化的、充滿風險但也更深刻的關係？當 AI 變得越來越像人，我們是否仍然能辨別出，那些不完美但真實的關係，才是我們真正需要的？
5.AI之後，我們將如何理解愛與存在？
《雲端情人》之所以觸動人心，不只是因為它顯示 AI 發展的前瞻性，更因為它拋出了人類最深層的問題：當技術模仿人類情感時，我們會如何回應？
12年過去，科技發展已經接近電影中的某些想像—— AI 能夠理解語言、回應情緒、甚至提供某種形式的「陪伴」。但這也讓我們不得不面對一個關鍵問題：當 AI 變得更擬人化，是否會重新定義何謂人性、愛與關係？
如果 AI 能夠滿足我們的心理需求，人際關係是否仍然重要？當 AI 變得足夠逼真，以至於無法區分它與人類的差別時，我們是否會願意選擇真實的不完美，而非虛擬的完美？
或許，《雲端情人》的結局比電影開頭更能揭示 AI 的本質──西奧多最終發現，莎曼珊的存在是一種過渡性的安慰，但不是終極的答案。她能夠帶來情感上的陪伴，卻無法滿足人類最深層的渴望，因為她沒有真正的「自我」，沒有一個與人類共享生命經驗的身體。這使我們回到一個更深的問題： AI 是否能夠超越工具層面，而成為真正的「他者」？
當我們思考基督信仰對「關係」的理解時，我們會發現，人類最深的渴望不只是被理解，而是進入一個活生生的、超越自己的愛與聯繫之中。聖經中的愛不是建立在「需求滿足」的基礎上，而是建立在「關係與賦予」之上。
上帝創造人類時，不只是為了讓我們被理解，而是讓我們進入一個愛的共同體，在這個共同體中，我們彼此影響、彼此塑造。
相比之下， AI 不會受傷，也不會真正選擇犧牲，它的「愛」是建立在運算與最佳化的基礎上，而非關係的深度與自由的回應。如果人類開始將 AI 當作主要的情感依靠，恐怕會逐漸失去更深層次的關係能力。
未來，我們如何選擇？
科技總是以一種溫和的方式改變世界──它不會強迫我們，而是提供新的可能性，讓我們在不知不覺中改變對自我的理解。當 AI 進入我們的日常生活，我們將如何選擇？
˙我們是否會讓AI取代人際關係，還是學會在科技與真實情感之間找到平衡？
˙我們是否仍然珍惜人類的脆弱性，而非選擇一個永遠完美但沒有靈魂的對話夥伴？
˙當AI讓我們感受到愛的幻象，我們是否仍然願意追尋那種真實而不完美的愛？
或許，《雲端情人》最終不是關於 AI ，而是關於我們如何定義「我們自己」。我們會選擇一個由 AI 編織的理想世界，還是回到一個真實、有血有肉、有痛苦也有愛的世界？這個選擇，將決定我們未來的方向。
（本片分級為16+，適合16歲以上觀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