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恩

最近早上除了去植物園，也偶爾會轉往住家附近另一座公園。我喜歡走外圈步道的林徑，避開暑氣與烈日，這條樹蔭覆蓋的步道是我夏日清晨散步的祕密路線。

這條約一英里的外圈步道，像是一首悄然展開的樂曲，每一節都有自己獨特的氣味音符，有的清新、有的濃烈，有的溫柔低迴，有的鮮明跳躍，組成一段段無聲卻深刻的旋律。

各種氣味組成無聲旋律
玫瑰花園一帶瀰漫著溫柔甜美的香氣，如同約會時光的浪漫低語；尤加利樹下，散發出混著薄荷與檸檬皮的清香，叫人精神一振。公園維修倉庫邊，堆疊著剛砍下的枝條與樹葉，散發濃烈氣息，混著泥土與木屑的味道，有一種粗獷的生命感；草坪上，灑水器剛噴過水的地面濕潤清涼，帶有一股土腥又近似中藥的味道，讓人想起童年的故鄉；而那片剛被割草機刈過的草地，竟有一絲如切開新鮮西瓜般的甜意，簡單卻令人驚喜。

植物園禁止遛狗，而這座公園則是狗兒的天堂。清晨常看見有人牽著狗，不論是散步還是慢跑，那些毛孩子總是走走停停，不時低頭在地上聞聞嗅嗅。除了定點「出清存貨」，牠們似乎也在閱讀某種專屬的訊息，用鼻子一段一段地拼貼出屬於狗的「氣味地圖」。牠們的動作既專注又莊嚴，彷彿每個氣味都是一則來自同類或陌生訪客的召喚——是神祕的時間印記、奧妙的空間密碼——需要細細辨識與悄悄記錄。

氣味與情感交織出故事
狗狗的鼻子像一台超高解析度的氣味掃描器。牠們擁有將近三億個嗅覺受器，是人類的六十倍以上；而大腦中負責處理氣味的區域，也遠比我們發達。狗不只是聞到，而是能分辨、追蹤、記憶氣味中極其細微的變化——彷彿一位不動聲色的情報員，在濕土、草根、腳印與風中，拼湊出一幅我們難以想像的氣味地圖。

狗的嗅覺天賦令人驚嘆，而人類雖然在靈敏度上遠不及牠們，卻也擁有自己獨一無二的嗅覺奇蹟——花香不只是讓人心曠神怡，它還暈染著婚宴中的祝福與喜樂；青草的氣味，與童年野地奔跑的笑聲一同藏進記憶的抽屜；而那醬油煎成赤金色的土魠魚焦香，更可能是阿嬤傳下的愛之語，在廚房裡一代又一代地反覆呢喃。

我們將氣味與情感、語言、生命片段交織在一起，鋪展出一條通往故事與記憶的道路。

我們甚至能憑氣味創造文化與藝術：香水、香燭、料理、節慶儀式……這些，都是人類將氣味從單純辨識，轉化為情感載體和語彙創造的見證。狗可以聞嗅萬物，但人卻能賦予氣味意義——如擴香一般，將幽微的記憶與情感緩緩釋放，再用語言細細訴說，在心底悄悄擴散，在靈魂深處久久繚繞。

願生命散發靈魂香氣
氣味，可以說是記憶裡最神祕卻也最銳利的線索。畫面可以拍照，聲音可以錄音，唯有氣味，無法複製、無法存檔。你說不清它是什麼，只能說「有點像……」卻總是差那麼一點。可當它再次飄來，又能瞬間喚醒沉睡的歲月，如同一把鑰匙，打開塵封已久的抽屜。

清晨沿著樹林小徑走過的痕跡，其實早已悄悄在我心中，勾勒出一張氣味的地圖。

每當晨光初照，我的腳步緩緩邁開，鼻尖也不自覺地搜尋起那些熟悉的氣息——像是在尋回昨日某段靜靜流過的旋律。

雅歌書寫道：「你園內所種的結了石榴，有佳美的果子，並鳳仙花與哪噠樹。有哪噠和番紅花，菖蒲和桂樹，並各樣乳香木、沒藥、沉香，與一切上等的果品。」又說：「北風啊，興起！南風啊，吹來！吹在我的園內，使其中的香氣發出來」，若我的生命也像一座園子，那裡瀰漫的，是什麼樣的氣息？願我所留下的氣味地圖，也能散發出那微小卻真實的靈魂香氣，成為一縷親切的線索——好叫人循著這香氣，找到愛的源頭：那位良人，我們唯一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