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啟
我在中學任教二十多年，除了學科教學，也擔任過班級導師和行政工作。當年是滿懷對教育的熱忱，突破教師甄試、教師實習的重重難關，投入校園成為人師。面對青澀的少年，似懂非懂的年紀；面對個性迥異，抱持不同期待的家長；面對教育政策時不時的滾動式修正，教學的、班級經營的、各式研習的……層層加疊的工作量，教師難為。然而，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往往不是殆盡的勞力，而是疲乏的心力。曾經，我也身處挫折低谷，一度想打退堂鼓，甚至萌生轉職的念頭……
學生偏差觸校規 親師溝通反被告
當年，班上一個女學生因網路交友而開始出現遲到、缺席、曠課的情形；加上個性衝動，與同學常有言語衝突；學習意願低落，因擔心成績不佳被處罰，考試作弊觸犯了校規。
與家長聯絡時，她的母親起初宣稱女兒在小學時非常乖巧，不曾有偏差。但話鋒一轉，家長詢問我，「孩子有什麼缺點需要改進？老師直說無妨。」不察有異的我，直言不諱的一一敘述女學生犯錯的事實過程。掛電話的當下，還覺得跟家長溝通順暢；殊不知下一刻就接到行政單位通知，我被那位家長投訴了。
原來，家長的提問是陷阱問答，我說出學生需要改進的內容變成「老師對我的孩子有偏見，所以都只講孩子的缺點，沒有正向鼓勵」，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當天談話被家長全程錄音，再以斷章取義的方式剪接。最後家長拋下一句：「這是老師的疏失，不可以懲處我的孩子，如果校方沒有妥善處理，那就媒體見！」
教育善意被扭曲 為師出路在何方？
當年的我真是驚慌失措，萬分委屈，自認以真心帶領孩子，也誠心與家長溝通，沒想到換來這樣的控訴。一想到會被告上媒體，更是擔憂恐懼，怕讓學校名聲蒙羞，怕旁人異樣的眼光……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無助。
那段時間，我的工作和生活看似如常，心頭卻是壓力山大，常常莫名的流淚。身邊的家人和同事雖然溫暖關懷，教會肢體雖然愛心代禱，但我的心不肯受安慰，腦海不斷浮現自我控告：「我是個不稱職的老師」、「我可能不適合當老師」……
心裡也出現一連串的自責：「如果我能再多付出一些心力，是不是學生就能變好？」、「若跟家長談話的口氣再委婉一些，是否就不會有這些誤解？」。在禱告中，我不斷地問上帝：「為什麼？為什麼讓這樣不公不義的事臨到我？」
某個黃昏，我開車外出購物，等待紅綠燈時，路邊巷口傳來爭吵聲，好奇的循著聲音看去，是一對母女，冷不防，這母親對著年紀還小的女兒一個巴掌揮去，響亮的一記耳光，那聲音震懾得彷彿自己的臉頰也開始發燙，就那麼不到三十秒的場景，時空凍結，足叫人暫時停止呼吸。
綠燈亮起，我開車向前，心神卻被剛才那幕情景震盪不寧，腦海裡隨即浮現我學生和她母親的臉龐。同樣是母女，同樣是強悍的母親，以極端保護或暴力的方式教養對待，我對兩個女孩心生疼惜，迷惘的青春要怎樣詮釋「我是為你好」的親情？而當這份強勢的母愛已毫不客氣的扭曲教育的善意時，老師的出路在哪裡？為師的該怎麼辦？
耶穌十架上赦免 領我出苦毒心牢
我抬頭仰望十字架，想起耶穌對那些極盡羞辱、拈鬮衣服、戴荊棘冠冕、釘祂十字架的兵丁說：「父啊！赦免他們，因為他們所做的，他們不曉得……」那一刻，主彷彿也對我說：「孩子，免了人的債如同我免了你的債。」我的眼淚撲簌簌的滑落，還好車上只有我，毫不隱藏的嚎啕大哭。
不是因為我屬靈，不是因為對方認錯，所以決定放手，我知道是神輕聲呼喚，要我走出苦毒的心牢，把審判的主權交給祂。因為放下，才擁有了新眼光，看見在每個張牙舞爪的情緒背後，其實都藏著一個破碎的心靈。因為破碎，所以防衛，所以披盔戴甲，誓死捍衛在象牙塔裡假象的安全感。
多年之後，畢業的校友告訴我，我的學生後來離家，與父母關係決裂，也沒人知道她去哪裡。得知這消息時心裡難受，她的母親當年用盡方法為孩子爭取不必承擔錯誤，是愛？是害？孩子在目睹父母作為的過程裡又學到了什麼？我想答案已經不言而喻了。
曾經被傷害，會不會就不想再付出愛？有可能。但我感謝神，沒有因為灰心沮喪而離開教職，讓苦毒成為我的終點站──若非神的愛，我可能成為憤世嫉俗的傳播者；若非神的愛，我可能外表假裝堅強，但內心早已對未來失去盼望。
作謙卑受教學生 再作生命領航教練
羅馬書八章28節：「我們曉得萬事都互相效力，叫愛神的人得益處，就是按他旨意被召的人。」這成了我在教職生涯中深刻的體會，雖然還是有挑戰和困難，但只要我成為一個愛神的人，我就能在包括壞事的萬事中得益處、被祝福，也祝福人。
主的話又提醒我：「靈巧像蛇，馴良像鴿子」，面對職場的各樣應對，除了動機務要清潔，處事時更要向那厚賜與眾人，也不斥責人的神求智慧，溫柔與精明，良善與老練可以並存。
當憶起這段教學生涯的挫敗往事，我不再感到羞愧，而是充滿感恩。從世人的角度，這是個倒霉事，是個打擊；但是從上帝的視角，這是恩典的記號，淬鍊後的生命才能是合用的器皿，不單承載祝福，也分享祝福。在聖靈裡，先作謙卑受教的學生，再作生命領航的教練。
教育於我而言，是一份呼召，來自神的使命。現在的我，還在教育的第一線，不是因為特別剛強，而是因為神的託付在校園。這幾年，接觸一些憂鬱 、失戀、家暴、自我傷害、親子衝突和對未來迷惘的學生，身為老師能做的非常有限，生命的難題也不是馬上迎刃而解；但因著陪伴，得以向他們介紹耶穌，得以撒下盼望的種子，祈願因著神的恩典，有一天，孩子們都能活出神所創造的獨特，開成一片璀璨，在天父的花園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