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奕忠(中台神學院老師、花蓮佳蒼聖教會牧師)
日本是一個乾淨安全的民主國家,她擁有一億以上的人口,人民素質高,勤勞且守規矩,是台灣人首選的旅遊國家。
然而,日本的基督徒人口比例從未超過1%,甚至比一些穆斯林國家低。2023年,日本的死亡人數有159萬5千多人,這些靈魂在迷惘與哀嘆中消失。宣教界將心力傾注於穆斯林地區,卻往往忽略了日本,有些西方宣教士稱日本是福音的「硬土」。如果是這樣,為什麼日本歷史上曾發生過多次基督教復興呢?為什麼仍有一些教會能成功拓展與成長呢?筆者早年留學日本,後來成為牧師與跨文化研究者,在多年的研究中發現幾個問題的癥結。
社會文化對皈信基督的阻礙
日本持續三十年的經濟低迷,物價相對降低,許多中國人移民到日本,連帶地吸引華人宣教士進入,然而對日本基督徒數量的提升卻無影響。筆者的研究發現,不少在日本的華人宣教士對當地社會文化仍缺乏了解,甚至無法流利表達日語,如此景況當然無法贏得日本人的靈魂。
日本人講求禮節,但是不容易與人成為親密朋友,因為他們的社交圈是封閉且獨特的。人們只信任圈內的人,在意圈內人對自己的觀感與認同。日本人同時有多個社交圈,包含同事圈、好友圈、同學圈、或親人圈。想要傳福音給日本人,必須先與他們建立信任與認同感,形成一個社交圈。
想要讓日本人接受福音,還要讓他們能夠認同福音。這牽涉到日本人對福音的理解程度,對福音的評價與感受。這三個要素都與日本社會文化息息相關,也涉及世界觀的改變。世界觀是人們的基本信念、感受與價值;藉由當地的文化,以儀式與符號等形式呈現出來。世界觀受到個人所在社會的文化結構下的假設、價值與承諾所影響,是人們對現實世界的感受與回應。在信仰的旅程中,人們必須對聖經的世界觀能夠認同,產生正面的評價,並且在感情上能接受,才能有效改變個人的世界觀。因此,福音信息必須在當地的社會文化下做適當的調整,才能讓人理解與吸收,如同保羅所說:「向軟弱的人,我就作軟弱的人,為要得軟弱的人。向什麼樣的人,我就作什麼樣的人。無論如何,總要救些人。」
重大事件影響對宗教觀感
日本二戰戰敗後,天皇宣告自己是普通人,這個宣告讓老一輩的日本人覺得受騙,因此對宗教感到失望。日本新興宗教的弊端及與政治的勾結,也讓這個強調和諧的社會對宗教感到厭惡,因此牽累到基督信仰。日本人對宗教的負面印象大多來自宗教詐欺與恐攻事件,特別是1995年奧姆真理教的東京沙林毒氣事件;2022年,日本前首相安倍晉三被刺殺與統一教的牽連也造成新的影響。因此基督徒在日本往往被視為異類,特別是在保守的鄉村。
日本年輕人雖然喜歡教會的聖誕節氣氛,卻又不想成為基督徒;大多數的日本人也不太有機會接觸教會或信徒,因此無法澄清這些誤解。日本的教會往往處於較被動的狀態,基督徒則不太敢讓人知道。日本的宣教活動嚴重不足或較難吸引人,這是宣教界的要務之一。
勤勞工作是至高的美德
受到武士道精神的影響,在日本社會,勤勞工作與忠誠被視為至高的美德。筆者也曾在東京工作兩年,上班族不好意思在上司離開前下班,即使週末也被期待與上司應酬。這種現象讓民眾更沒有精力去思考信仰與生命的議題。
日本人在信耶穌以後雖然到教會做禮拜,但是對於進一步參與教會的其他活動,往往覺得力不從心。工作加班是一種常態,不加班者常被認為是不合群、不忠誠、會造成別人的困擾。在日本,造成別人的困擾是件難以容忍的事;拒絕加班可能會遭受無形的懲罰,例如得不到升遷,或被列入裁員優先名單。
日本年輕基督徒對教會活動與工作之間的取捨經常感到困擾。只有少數基督徒敢鼓起勇氣向公司提出不加班的請求。日本人往往無法按照自己的意願調整作息,因為工作主宰他們的時間。由於一般公司對基督徒的偏見仍然存在,部分信徒甚至不願意讓公司知道自己的信仰。日本人還是必須為下班後的教會活動與公司磋商,取得主管諒解。宣教士必須體諒上班族的困境,協助他們解決問題。
敬祖是日本孝道的體現
日本人皈信基督後,可能造成與現有社交圈的緊張關係,甚至被排斥。當皈信基督的代價威脅到個人的生存或社會認同時,人們會降低皈信的意願。日本人接受基督信仰時,往往試圖降低教會文化與現有社交圈之間的緊張關係;因為擔心自己的特異性會引起所屬群體的異樣眼光。
當日本年輕人想要皈信基督時,有些人會擔心父母的感受;父母也會擔心兒女皈信基督後遭受異樣的眼光。當兒女知道父母擔心時,也會感到愧疚。
對他們而言,被所屬群體排斥是非常嚴重的事。成為一名基督徒就是違背傳統、特立獨行,可能因此被打壓與孤立。皈信基督的人可能會被家人或同儕孤立,失去經濟、教育、健康或尊嚴等基本保障。日本人要當基督徒,需要有極大的勇氣。
傳統的日本社會注重各種民俗,民眾逢年過節會到神社參拜,結婚的時候就到教堂舉辦西式婚禮,過世的時候舉行佛教葬禮──這些對他們來說是生活日常,與宗教無關。
日本人的家族往往需要有一個人繼承家中的佛壇,為過世的家人祈禱,這個人往往是長男;家族其他人來拜訪這個家,都會在佛壇前禱告。日本基督徒認為這些都是文化傳承。
在他們心中,掃墓節(盂蘭盆節)是很重要的傳統節日,是家族團聚的美好時刻,停止掃墓與敬祖是拋棄祖先的行為。對日本人而言,敬祖是日本孝道的體現,是他們的核心價值之一,與宗教信仰無關。宣教界需要為此探討合乎聖經教導的指引,為敬祖尋找一種合乎文化的相應做法。
結論
過去在日本,宣教士難以推展宣教事工,主要是因為未能正確理解日本的社會文化,或者不願意、難以融入其中。日本的宣教動能不足,或是未能吸引人,以至於人們缺乏機會接觸福音。日本人工作過度,更讓他們沒有精力去思想信仰的事;即使皈信基督,他們也可能因此被所屬群體孤立,對教會卻步。
日本人要成為基督徒,需要極大的勇氣。然而外國宣教士往往不明究理地禁止他們參與重要的傳統活動,讓他們更難以生存。宣教士唯有謙卑地去理解與尊重,才能讓日本人歡喜接受福音。文化是福音的載體,宣教士必須將福音處境化,學習做該文化的人,如同耶穌道成肉身,才能有效地傳福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