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2-03 基督教論壇報 / 雅歌閱讀

【第四屆創世紀文學獎,聖經故事首獎】祭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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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圖:亞伯拉罕獻以撒,由英國畫家Walter Jenks Morgan繪。右圖:〈亞伯拉罕與麥基洗德〉,由西班牙畫家Juan Antonio de Frías y Escalante繪製。

◎方激

粗麻織成的簾子被掀起一角,父親側著身子鑽進我的帳棚,手中舉著的銅燈台在他線條粗硬的下頜上投下跳動的陰影。簾子在他身後垂落時掀動一股氣流,瞬間撲滅微弱的火光。我被響聲驚醒,帳篷外的天色仍是一片昏暗,遠方摩利亞山的黧黑輪廓若隱若現。

父親摸索著在我身邊坐下,牛皮水袋在他的後腰間晃蕩,蹭過我蜷縮的腳踝。黑暗中,我依稀看見他的喉結滾動了幾下:「我兒啊,去取火鐮和燧石來。」我起身,嘟噥了一聲「阿爸」,再摸黑套上涼透的皮靴,照他的吩咐做了。父親接過去,手腕微顫,就著燈台一陣敲打,兩者相擊迸出藍色的火星。直到第三次,燧石才被擦出一團火花,在劈啪作響間照亮他鬍鬚中的銀絲。燈台重新被點亮了,父親卻將火鐮和燧石悄悄塞進他長袍的寬大袖口裡。

在年屆九旬的母親生下我的那一天,滿了百歲的父親卻在屋外悶聲忙碌了半晌。他打造出那支火鐮,還在它的手柄上刻下我的名字「以撒」。我出生後的第八日,父親照著主的吩咐為我行割禮,簇新的火鐮第一次迸出火花,為祭壇燃起又一重光亮。此後,它便成為我的貼身物件,即便偶爾被父母借用,也必是用後即還。令我不解的是,這一次,父親卻為何需要留下它?

三天前,父親剛領著我們一家人完成了在非利士地的又一次遷徙,停步於摩利亞山腳下。我的羊皮襖夾層間似乎仍殘留著基拉耳山谷的沙礫,匆忙套上身時,擦過背脊的一陣疼痛讓我不由自主地咧了咧嘴。父親捕捉到我瞬間閃過的表情,放下燈台,在我的羊皮襖上前前後後用力拍打了幾下:「兒啊,今天是贖罪日……你隨我上摩利亞山去……我們要為主獻燔祭!」獻祭永遠是家中的頭等大事,父親領著一家人肅立在祭壇前的畫面,是我生命中最早的記憶。然而,在日漸清冷的秋天,父親為何單單要領著我跋涉數日爬上摩利亞山去獻祭?


從主耶和華第一次召喚父親開始,他就是一個時刻遵從主命的人。他的言傳身教讓我在漂泊無定的生活中同樣學會了對主的交託與仰望,不論何時何地,只要父母在我的身邊,當天際完全拉上黑幕時,我必定會一無掛慮地墜入夢鄉。

然而,昨日發生的事情卻讓我幾乎徹夜未眠,一整天裡,父親來回走動,顯得格外局促不安,不僅時不時偷偷抬眼打量我和母親,還用他粗大的手掌反覆摩挲我的頭。我已經長成與父親身量相仿的少年,好些年來,都不曾再用這樣的方式表達對我的疼愛。父親似乎也總想要開口對母親說些什麼,可是每次都在喚了一聲「撒拉」後,又把已到嘴邊的話咽回去。

昨晚天色尚未黑透時,父親便反覆催促我快回自己的帳篷歇息,待我躺下後,他自己卻孤身走上戶外的高地,久久凝視那滿天的繁星。他是不是又想起多年前主在迦南地給他的應許?在那個同樣星光璀璨的夜晚,主不僅應許他的後裔多如繁星,又將迦南的疆土賜給他為業。

風卷塵沙掠過簾外,父親將雙手籠在嘴上,輕輕地咳嗽一聲,掀起簾子要向外走。我醒轉神來,匆匆抓起隨身的背囊,也跟了出去。地平線上已經透出橘紅的光亮,將一道閃亮的金邊鑲嵌在遠方的摩利亞山巔,宛如天上的光輝灑落人間。遠近傳來牲口的啼叫,家僕們三三兩兩走出各自的棲身之處,預備迎接忙碌的一天。

我想,母親應該也早已醒來了吧,此刻,她是否又在為全家向主感恩、祈禱?是否明白父親究竟為著何事而心神不寧?是否知道父親要帶著我遠行去摩利亞山獻祭?父親彷彿看穿了我的心事,挽著我的肩頭越過母親的帳篷,向著安靜守在路邊的一老一少兩位家僕揮了揮手。原來,他早已劈好了燔祭用的柴堆,甚至連馱柴堆和雜物的驢子也都已備好,雖唯獨不見同樣必不可缺的祭牲,我卻不做多想,篤信父親必定也有安排。

父親吩咐活潑好動的少僕將柴堆馱上驢背,驢子負了重,噴著鼻息在原地不住地踏蹄,捆綁柴堆的皮繩彷彿要勒進牠的肋間。然後,父親從老僕的手中接過一柄反光發亮的尖刀,輕輕地掂量一下,唰的一聲削平握在另一隻手中的燧石,刀鋒划過處,像是在黎明的天光中猛然閃過一道銀弧。我心中一凜,想起了那柄尖刀的來歷。

那一年,父親一馬當先率領三百一十八名精練壯丁殺敗北方諸王,奪回了他的姪兒羅得一家與其被擄的家產,再將自己所得的十分之一獻於撒冷王麥基洗德,這柄珍貴的尖刀正是撒冷王當時相贈的回禮。多年以來,父親將它視如至寶,不會輕易拿出來使用。我正出神的時候,老僕無聲地走過來,將一袋無花果乾塞進我的衣袋,然後幫著我背起行囊。背囊上身的一刻,粗麻布蹭過我後頸上那塊遷徙途中留下的曬傷,一陣鑽心的疼痛再度襲來。

父親耐心地等待我們安排好一切,然後手指遠方的山頂對我說:「兒啊,那就是主指示我們要去的地方。我們上路吧!」他平攤雙手,兩眼緊閉,口中喃喃自語,我和兩位家僕也連忙合上雙眼,附和他輕聲卻是鏗鏘的祈禱。在父親的祝謝聲中,天色完全亮起來了,正是風清氣爽的秋日,我們旋即動身向北方的摩利亞山而去。我下意識地再次回望母親的帳篷,卻仍然望不見她的身影。

"Abraham and Isaac",  by Simeon Solomon

第一天臨近日落時,我們走到了山腳下。在蒼茫的暮色中,高聳的摩利亞山岩石嶙峋,彷彿被歲月的刻刀精雕細琢過一般。一行人停下腳步,久久地昂首注目那瀰漫著神聖、肅穆氣息的山巔。過了良久,父親才在近處找到一片低矮的樹叢,吩咐家僕支起簡陋的棚子,自己又將驢子的牽繩綁緊在樹幹上,再領著眾人一起謝恩、禱告。

我們生起火堆,烤熟帶來的肉乾和小麥麵餅,又煮熟一盆鷹嘴豆,匆匆吃過後便倒頭睡去。臨近深秋,白日雖艷陽高照,入夜後卻是秋涼如水,筋疲力竭的我躺在父親的腳邊,望著他腳趾間滲出的斑斑血跡,腦中卻又閃動起母親忙碌的身影。母親啊,你是否知道父親心裡的盤算?是否明了他此行的目的?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開始爬坡。在錯亂的巨石間,有一條前人踏出的羊腸小道蜿蜒地通向山頂,像是天然的路標牽引我們向上登攀。山路難行,在眾人磕磕絆絆之間,唯有驢子能輕鬆閃過道旁的一叢叢駱駝刺。當山勢愈發險峻時,我們的視野也愈發開闊,稀疏生長的橄欖樹與無花果樹頑強地紮根在岩石的縫隙間,枝葉在微風中輕搖;偶爾也能見到振翅的飛鳥掠過天際,投影在山石上,為靜謐的山巒增添了生機。

大半時間裡,父親都走在最前面,少僕蹦蹦跳跳地牽著驢子跟著他,我尾隨其後,後面再緊跟著老僕。一路上,除了少僕不時的驚嘆,只聽見綁在驢頸上的一對銅鈴互相撞擊發出的單調而規律的脆響。每當路過潺潺的溪流,父親就會吩咐我們停下來歇息片刻,抓一把乾糧充飢,將綁在腰間的水袋裝滿。沿途的景物愈發單調,山勢由迴旋、起伏漸轉陡峭,父親的話也愈來愈少,除了簡短的謝恩、禱告與吩咐外,幾乎不發一語,他那藏滿深意的目光,卻愈來愈頻繁地落在我的身上。

第三天正午前的時分,一路牽引我們的小道不再延伸了,山峰已成完全孤絕的淨地,與眾人心中愈發強烈的敬畏彼此應和。峰頂近在眼前,父親吩咐我們暫停腳步,我才意識到自己的腳底磨出了水泡,攀爬時雖無感覺,但此刻卻似有火燎。我不由想起了父親腳趾間的血跡,而他卻仍舊四下走動、觀望,想要仔細地辨明攀向峰頂的每一個踏腳處。

山風吹過,捲起父親褪色的外袍下擺,他像一尊古老的雕像,雖難掩眼中的悵然,身姿卻依舊堅定不可動搖。他轉身吩咐老僕:「你們倆和驢子不必再向前走了,就在此處等候吧!」然後,他走到我的身邊,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指著峰頂繼續對僕人們說:「我和兒子要去那裡為主獻祭,你們只管耐心等候我的返回。」順著他的手勢望去,我看到橫亙在山頂的那塊白色、平坦的巨石,彷彿是主早已為我們預備好的、渾然天成的聖潔祭壇。

(下期待續,創世紀文學獎評審意見與得獎者簡介,詳見gwcontest.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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