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麗群

在絕多數人習慣使用右手的世界裡，不少國家文化對左撇子都存有偏見；以華人為例，許多家長會試圖矯正天生是左撇子的小孩，認為使用右手才是正常。

本身是左撇子的美籍台裔導演鄒時擎，從在台成長經驗捕獲創作靈感，拍成本土劇情片《左撇子女孩》（Left-Handed Girl），透過手持鏡頭、自然光線和生活語言，捕捉真實的台北氣息，記錄了台灣社會常見的家庭裂痕。這部台味十足的電影於國際影展備受好評，將代表台灣征戰明年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國際影片。

母女仨的夜市人生
《左撇子女孩》講述單親媽媽淑芬（蔡淑臻 飾）帶著兩個女兒在台北通化夜市開麵攤謀生，二十歲的大女兒宜安（馬士媛 飾）作風叛逆，而五歲的左撇子女兒宜靜（葉子綺 飾）不懂大人世界的善惡、真假和愛恨，連自己的真正身分亦一無所知。宜靜的外公責罵她用左手，甚至說這是「魔鬼的手」；受影響的小孫女用童稚的想法區分「好」與「惡」，趁母親和姊姊工作時溜到夜市用左手偷東西，將偷竊行為歸咎於邪惡的左手。

夜市是台灣生活文化的一大特色，一直吸引很多觀光客，哪知熱鬧喧囂背後隱埋無盡辛酸！電影中，辛勞擺攤的淑芬幫亡夫支付完醫療及安葬費後一貧如洗，欠下攤位租金，逼不得已向娘家借錢卻遭拒絕；跟人夫老闆搞曖昧的「檳榔西施」宜安又和媽媽衝突不斷，小小年紀的宜靜在這些關係張力裡當何自處？這些看似通俗的劇目，是許多困苦家庭的寫照！

這部劇情片卸除台北都會的亮麗彩妝，從孩童的無邪視角層層掀開人性眾生相；面對左撇子女孩的懵懂無知，觀眾也許會問：「這個社會文化出了什麼問題？」而這些問題可能同樣發生在全球各地城市，類似淑芬母女仨的故事就在我們身邊，是否被看見呢？

真正需要矯正的層面
什麼是我們社會文化的問題？片中飾演外公的陳慕義擔綱並獲金馬獎最佳男配角的電影《老狐狸》，反映出1990年的台灣因股票狂飆帶動房價上漲，因此加劇了貧富不均的現象；時至今日，社會的不平等仍在持續中。多年來，追逐財富與成功的思維框住台灣上空，造成不少家庭成員彼此之間功利相向，戲裡淑芬娘家對待她的方式可見一斑！

「重男輕女」素來存在於台灣及亞洲社會文化中，淑芬母親的作風及片末的壽宴場景凸顯了這個守舊觀念，可以想像現實中這樣的家庭容易不和諧；與此同時，電影也勾勒出外籍移工、人蛇偷渡集團等情節，還巧妙地加入2021年壽司郎行銷活動引發的「改名鮭魚」事件，似乎暗示真實人生有太多層面比使用左手更需要被矯正？

父權文化塑造的種種生活障礙，成了眾多亞洲女性的宿命。2024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韓國作家韓江的代表作《素食者》，以細膩筆觸展示女性在父權社會裡的困境與反抗，讀之令人觸目驚心。《左撇子女孩》將導演過去從祖父迷信「左手是魔鬼手」的沉重包袱，壓在戲裡的宜靜身上，展示父權陰影下純真的心如何被扭曲，最後由姊姊出手矯正。

人性善良之光
電影故事發展到後半出現一線微光，行為脫序的宜安得知宜靜偷了一堆東西，帶著她到母親娘家，要求外公說明根本沒有「左手是『魔鬼的手』」這回事；宜安且陪她到夜市逐一向攤位老闆歸還竊物，跟對方承認是自己偷了並請求原諒。宜安糾正了宜靜從外公而來的錯誤思維，教育她做對的事，挽救了左撇子女孩往後的成長路。

飾演姊姊宜安的新人馬士媛，憑藉本片拿下本屆金馬獎最佳新演員；戲裡的她演活一名任性反叛的少女，被壓在底層又想從縫隙中求生，最終迷失在混亂的男女關係裡，直到發現宜靜偷東西才似當頭棒喝覺醒過來。電影安排叛逆的宜安公然推翻對左撇子的偏見，引出了誠實的力量，令人看見再黯淡的生命亦有光的一面，值得被尊重與關愛。

電影另一線微光──夜市中販賣生活雜貨的強尼，是貫徹始終的善良人物。當淑芬向娘家求助無門之際，他主動相助；宜安在壽宴說出隱忍已久的祕密破壞氣氛，他馬上站出來打圓場。強尼是全片少見的溫柔男性角色，他以真誠與體諒平衡了整部電影的張力。台灣社會之所以人情味濃厚，是由點點滴滴的微光凝聚而成。

文化之間相互矯正
飛離台灣的天空到了英國，發現使用左手的人變多了。2019年，牛津大學研究團隊找到與左撇子有關人類DNA的首批基因指令，認為可能是這些基因指令決定人們使用左手或右手，顯示出「左撇子是大腦發育和親代遺傳的結果」，並非代表「不正常」。一般英國父母亦不會強行矯正左撇子孩童，而是尊重他們的慣用手。

一種文化根深柢固的傳統偏見，有時需要觀念不同的另一種文化去映照、修正。跳出亞洲文化的框架到達地球另一端，察覺社會追求男女平等、家庭講究理性溝通、教育尊重學童能力，許多舊有的想法會逐漸被更新。北歐多國在聯合國「世界幸福報告」排行裡名列前茅，移居其中的亞洲人被平等精神及注重個體價值的北歐文化薰陶，學會鬆開原生文化的束縛，幸福感隨之提升。

同樣地，《左撇子女孩》受國際注目，會否是電影展現了屬於台灣本土的真摯情感和市井人情美？這些美好特質，相信也令不同國家文化的觀眾為之動容！

（本片分級為輔12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