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佳慧
那天的午後陽光正好,從教室左側的窗戶斜照在白板上。
在我負責的進階中文課裡,我和學生們正在學習「儒家」單元:上週剛談完孔子,這天輪到講孟子和荀子。十幾位美國高中生,正圍繞著這兩位中國古代思想家對人性的看法,爭論不休:到底「人性本善」還是「人性本惡」?
課堂上熱烈討論的辯論題
對這群習慣西方思辨訓練的孩子來說,這是再適合不過的辯論題。
「如果你相信人天生是善良的,請站到教室右邊;如果你覺得人天生是自私、需要被管教的,請站到左邊。」我用了一個老師們常用的「身體移動投票」方式。
桌椅摩擦聲此起彼落,學生們選邊站好後,七嘴八舌用參差不齊聲調的華語發表看法。討論到熱烈處,學過的詞彙不夠用了,英文就跟著揮灑的血氣一起噴出來。

下課鐘響,學生陸續離開,白板上還留下「人性本善?人性本惡?」幾個被擦得半模糊的字。
我的思緒,從屬於人的儒家哲學,慢慢轉向我所信靠的真理:聖經裡的「人性」。
在學生的討論當中,我也分享了亞當與夏娃的故事。
「如果你是他們,你會怎麼選?你會選擇『打開智慧之眼』,還是選擇聽從天父的話?」
他們撇著頭想了想,沒有給我直接的答案,倒是對那段「眼睛開了以後,當上帝問起的時候,開始互相指責,沒有人承擔起責任」的情節笑成一團。
他們覺得好笑,是因為以為那只是很久以前「別人」的故事;我心裡卻覺得悲哀,因為我知道,那是我們每一個人的故事:當人的眼睛打開那一刻,罪已經進入人的世界。
於是我開始想:回到創造主起初的設計,聖經對「人性」的啟示,和我們課堂上討論、屬於人的智慧(「本善」或「本惡」)其中的微妙關係和分別。

一、思想兩難:拂去塵埃或雕刻朽木?
因為這畢竟是第二語言課,我只能用最簡單的詞彙,對孟子的思想做基本介紹。在孟子的眼裡,他像一位樂觀的理想主義者,認為人一出生就帶著「善的種子」:同情之心、羞惡之心、謙讓之心、對錯之心。
我對學生說:「你可以想像成一顆珍珠蒙上灰塵。孟子覺得,壞的環境和私慾遮住了我們的良知。教育,就是把那層灰塵拂去(wipe away the dust),喚醒你心裡本來就有的善。」
這種看法很吸引人。它重視人的內在,讓人對「良知」仍抱有盼望,相信透過自省與學習,人可以「修」回比較好的樣子。
接著,我們談到荀子,他幾乎站在完全相反的位置。
荀子冷靜而尖銳,他看見人從小就會爭、會搶、會比較,天生貪圖利益、喜愛安逸。若任由這樣的本性發展,社會只會陷入爭奪與混亂。
「所以荀子才會說『人性本惡』。」就如荀子的例子,我在白板上畫了一棵「長歪的樹」:「要讓這棵樹變直、變美,不能靠它自己,必須靠外在的工具——禮、義、法律。『善』,是一點一滴被雕刻出來的。」
在荀子的眼裡,人要變好,仰賴的是外在規矩與長期訓練。
這兩位中國思想家,從不同角度摸索「人性」:一個強調內在本有的善,一個強調外在必須的約束。
但他們都只是人。他們的洞見可以啟發我們,卻不是最終真理。
二、聖經的視角:尊貴與破碎同時存在
課堂上的辯論需要「選邊站」,但回到聖經,我越讀越清楚:上帝啟示的真理,既不是單純的「本善」,也不是單純的「本惡」,而是:按神的榮耀(聖潔、信實、公義、慈愛、智慧、仁慈)被造,卻在罪中墮落。
聖經談人性,是從兩個真實的歷史事件來看:創造與墮落。
1.人受造之初:按神形像、極其美好
創世記第一章清楚啟示:「神就照著自己的形像造人……神看著一切所造的都甚好。」(參一章26–27, 31節)這不是人對自己的評價,而是創造主對人的宣告。這意味著:人原本擁有極高的尊嚴與價值;我們被造,是要反映神的公義、良善與慈愛,並受託管理受造世界。
若只看「受造」,聖經肯定人是美好的,是為善而造的。
也許正因如此,孟子在有限的人文觀察中,仍能看見人裡面那一點殘存的「善端」──只是他不知道,那善的根源其實來自神。
2.人墮落之後:形像仍在,但已破碎污損
然而到了創世記第三章,人選擇悖逆。上帝說:「你們偏行己路。」人與生命的源頭隔絕。從那一刻起:「以神為中心」被「以自我為中心」取代;人仍按神形像存在,卻像一面摔碎的鏡子──碎片仍能反射一點光,但整體的形像已經扭曲。
所以聖經也毫不粉飾地說:「人心比萬物都詭詐,壞到極處。」(耶利米書十七章9節)
「世人都犯了罪,虧缺了神的榮耀。」(羅馬書三章23節)
換句話說,聖經的真理是:我們原本按神的形像被造,本是尊貴、向善的;但在罪中墮落後,那形像不再完整──我們確實有良知與善行的可能,卻也真實地傾向自私、驕傲與作惡。
這個啟示,超越了「本善 vs. 本惡」的二選一。

三、律法使人知罪,卻沒有行善的心
在預備介紹荀子時,我常聯想到舊約聖經。舊約裡記載的:兄弟相殺、權力壓迫、貪婪、淫亂……每讀一次,我都不寒而慄,因為那正是荀子所憂慮的「任性放縱」的結果。
聖經告訴我們,神在舊約中頒布律法、設立十誡,確實有一個功用:把人那顆野蠻、自我中心的心,從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中拉回來。
祂說:「不可殺人、不可姦淫、不可偷盜、不可貪心……」這些律法不是冰冷條文,而像一位聖潔又心碎的父親,對著迷途的孩子呼喊:「孩子,不要再照這世界那一套活了!我要你活回『像我』的樣式──公義、憐憫、信實、聖潔。」
在這一點上,「舊約律法」與荀子的「禮法」,在功能上有一些相似:都承認人任憑自己不會變好,需要教導與約束。
但關鍵的差異在於:荀子相信,靠著人間師長和禮法訓練,就能「雕刻」出善;聖經卻清楚啟示:外在的律法只能照出我們有罪,卻不能給我們一顆「願意行善、能夠行善」的新心。
保羅說:「律法本是叫人知罪。」(羅馬書三章20節)真正能改變人心的,是神自己。

四、從教書到被神教
離開教室,回到我個人的生命現場,這些經文如今對我來說,不只是靈修材料,而是一面真實照出我的鏡子:照見那個在神面前被造得尊貴的「原我」,也照見那個因罪被趕出家園、常常流浪的「現在的我」。
我的下一個挑戰,是在日常生活裡,怎樣一步一步活出阿爸父起初造我的樣子。
回頭看自己這三十多年的迷路,我越來越清楚:單靠自己的智慧、「修身養性」,根本無法把自己修回完美;我確實多次經歷過各種「外在規範」的管教,卻發現那往往只教會我如何偽裝,而不是從裡到外改變。
如今,每天清晨翻開聖經,不再是為了讀幾句道德標語來「拂去塵埃」,也不是為了背幾條律例,讓自己看起來更「合格」。而是承認:若沒有基督在十字架上的救贖、聖靈在心裡的更新,我根本沒有能力成為「合神心意」的人。
我需要的是一位救主,不是一套再高明、仍然出自人的修身方法。福音不是來補強孟子或荀子的理論,而是宣告一個全新的開始:在基督裡,我可以領受一顆新心,有能力重新學習愛神、愛人。
五、最終答案只有一位
如果下一次,學生再問我同樣的問題,除了介紹孟子與荀子,我會更清楚、也更有次序地說:孟子提醒我們:不要忽略人內心對善的渴望,那是我們起初受造時,仍殘存的一點尊貴記憶——只是他不知道,那記憶的源頭是神。
荀子提醒我們:不要天真以為放任自己就會變好,人的敗壞是真實的,教育與管教是必要的;只是他以為,人靠人的管教和律法就能雕刻出善。
聖經則不是人的哲學思考,而是神的啟示:我們是按神形像被造的尊貴生命,也是因罪墮落的破碎靈魂。靠我們自己,既無法完全拂去心上的塵埃,也無法雕刻出完美的生命。
我們的盼望,在於那位創造、審判、也願意拯救我們的上帝。
所以,儒家的思考可以成為課堂上有趣的起點,卻絕不能取代聖經對人性的最終宣判與醫治。這不只是一道哲學題目,而是一條真正「回家」的路。
當我們談「人性是善還是惡」時,若只在孟子與荀子之間選邊站,我們仍在人的圈子裡打轉。
作為基督徒,我願意、也盼望我的學生,有一天能把焦點轉向那位親自成為「人」的主耶穌基督。祂看透我們是誰,因為我們在祂面前無所遁形;祂也知道要把我們帶往哪裡,因為祂自己說:「我就是道路、真理、生命。」
願我們尊主的話為最終標準,讓所有人的思想——包括我做老師時的反思, 都謙卑、順服地,站在聖經真理之下。(本文寄自北加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