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1-01 基督教論壇報 / 雅歌閱讀

【第三屆創世紀文學獎,聖經故事獎佳作一】約瑟的重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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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rist walking with the disciples", by Eduard von Steinle

◎沐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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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先聽本人的口供,難道我們的律法就要定他的罪嗎?」一個帶著猶疑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震驚的約瑟循聲望去,原來是來自迦太基的一個叫尼哥底母的年輕官員。約瑟和他並沒有太深交情,只有為數不多幾次點頭致意。印象裡這個尼哥底母不太愛說話,但約瑟對他清冷的眼神有點印象——那是一雙明亮且透著一絲憂鬱的眼睛,顯得有些另類。

該亞法冷冷地回應:「你也出自加利利嗎?且去查考,看看加利利那出產土鱉的地方有沒有出過先知!」

尼哥底母低下頭,若有所思。

約瑟彷彿聽到尼哥底母的心仍然在吶喊,就像他的心也在吶喊:「這是不對的,他是一個無辜的人!」

「為了維持秩序和拯救神之子民,有時不得不去犧牲無辜之人。」

彷彿聽到了他們心中的吶喊似的,該亞法加上了一句。無所不包的律法條文裡竟然還隱藏著陷害無辜之人的依據。

約瑟倒吸一口氣。另有一個陰沉的聲音從角落響起:「我們把他交給彼拉多。」

聲音不大,卻讓所有的人倍感震驚。約瑟再次循聲看去,發現上一任大祭司亞那一直坐在陰暗處。他也是該亞法的丈人。這的確是他一向的風格,像一隻陰沉的鷹隼,在暗處觀察一切,伺機而動。

"Annas and Caiaphas", by James Tissot

連洋洋得意的該亞法都困惑了:「可……他背叛了神,應該歸猶太公會審判啊?彼拉多,他負責審判政治犯。」

「耶穌就是政治犯。他整天把『上帝的國度』掛在嘴邊,他的追隨者也聲稱過他是猶太人的王。我們有理由相信他有反對羅馬帝國的企圖。」

亞那的語氣輕佻又篤定。

會堂陷入一片寂靜,所有人的大腦都在飛速運轉想理清這個邏輯:不擁有一兵一卒,被所有人唾棄的,只會陪著人哭的耶穌,怎麼可能──反抗羅馬政權?

「你們忘記我們和羅馬的約定了嗎?逾越節可以在政治犯中釋放一個人。我們要把這個木匠定為政治犯,就可以向彼拉多要求釋放巴拉巴。這樣,所有人的不滿、憤怒,無論是法利賽人的、奮銳黨的,還是那些追隨耶穌又離棄他的烏合之眾的,都有了釋放的出口,所有的危機都迎刃而解。」

「為了維持秩序和拯救神的子民,有時候必須犧牲無辜之人。」

亞那重複了一遍剛才該亞法說過的話,讚許地看了一眼他的女婿,輕輕點了點頭。

約瑟早已看慣了道貌岸然的討論之下洶湧的暗潮,也對虔敬表演之下各種利益的勾兌看得通透。這麼多年,他一直努力說服自己:如果自欺欺人能為百姓帶來安穩,如果虔敬的表演能讓神深植人心,或許也並非沒有意義?為了達到一個良善的目的,使用一些不夠完美的手段,抑或是被神默許的,至少是可以被饒恕的?我們總歸是不夠完美的人啊。

直到這場針對耶穌的合謀在他眼前上演,他再也無法為自己的苟且找到一絲藉口。

在那一刻,有一樣東西在約瑟的心中轟然倒塌了。

"Christ before the High Priest", by Gerard van Honthorst

四、
在外人看來,約瑟一直充分地掌控著自己的人生。他懂禮數,知進退,很少失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正在一點點地對人生失去控制力。那是越來越僵硬的關節告訴他的,那是曾經怎麼睡也睡不夠,如今卻越來越輕淺的睡眠告訴他的。他知道衰老正在不可避免地降臨,死亡正在日益臨近。他用一生的時間精心維護的一切都在加速土崩瓦解。

耶穌,耶穌……

輾轉難眠的深夜,約瑟經常默念這個名字,有時還會夢到他。約瑟覺得自己一邊在躲避他,一邊又希冀接近他。

他派家裡最聰明,也是最讓他信任的傭人西拉一趟趟地來往於市集和家中,為他打探彙報關於耶穌的最新消息:他如何被兵丁抓捕,如何被押送到彼拉多的官府,彼拉多有多麼不想沾染這樁骯髒的誣陷,又如何在公會的施壓下,在人群的歡呼聲中釋放了巴拉巴,耶穌背上了十字架,正在去向各各他。

約瑟不記得自己在家中那闊大的陽臺上坐了多久。

他定定地望著遠方。耶路撒冷寥落的天空和遠處晦暗的山丘,就像他此刻的心。花園外是川流的人群。一切依舊太平,如果不是因為這樁冤案就更加太平。每個人都在急匆匆地奔向他們的目的地。那個用一生踐行愛的人馬上就要死了,那些曾經被他愛過的人去了哪裡?他總為別人的命運而哭,究竟有沒有人在乎他?這個世界有沒有因為他承受的委屈發生一點點改變?

約瑟不知道確切的答案。但他分明覺察到有一些看不見的變化正在發生中,那是他自己的心。

"Christ on the Cross", by Carl Bloch

「西拉,準備好棚車,我要去看他,去看那具十字架。」

西拉一言不發,這位忠誠的僕人多日來四處奔走替約瑟打探耶穌的消息,從一開始的例行公事,到漸漸也開始為這個叫耶穌的人揪心難過。那就是個孱弱無比、柔弱似羔羊的人啊!為什麼竟比大盜巴拉巴更應該去死?他想不明白,也不敢問主人,只能用最快的速度駕著棚車一路顛簸著出了城,避開熙攘的人群,順著佈滿荊棘的小徑,攀爬上了各各他的一座小山丘。

約瑟跌跌撞撞地下了車,望向山下,那裡正是耶穌受刑的地方。在聚集著的人群中央,他看到了十字架上掛著的耶穌。

約瑟曾無數次想像過他的模樣。這樣一個有著蓬勃的生命力的人,不憚於對這座城市最有權柄的人大加諷刺的人,一定有著非常偉岸的身材吧!他那麼富有同情心,願意守護所有弱小的靈魂,他的眼睛應該是極溫柔的吧……而此時,掛在十字架上的是一個無比瘦小、虛弱、骯髒的人。他渾身布滿血跡,頭垂向一邊,雙眼緊閉,瘦骨嶙峋的胸腔偶爾鼓動,發出一聲猶如歎息般的呻吟……就像一隻瀕臨死去的羔羊。

淚水模糊了約瑟的視線。不知過了多久,他看到那個掛在十字架上的男人突然抬起了頭,似乎用盡渾身的力氣,用嘶啞的聲音對著天空吶喊了一句:「我將……我的靈魂交在你的手裏!」

然後他就斷氣了。

"A ligated lamb besides a basket  of eggs, an Allegory of Easter"

五、
下山的時候,約瑟突然就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之前一直很好奇,頂著別人投擲的石頭也要奔赴耶路撒冷,就像一隻自投羅網的羔羊,耶穌懷揣的究竟是怎樣的心理?他現在終於知道,十字架的結局,與其說是該亞法和亞那為耶穌安排的陷阱,不如說是耶穌自己主動奔赴的命運。他這一生只講了一件事,只做了一件事,也正是他在十字架上,用遍體鱗傷的身軀踐行的事。

這個頓悟並沒有讓約瑟的痛苦減少分毫,卻讓他的痛苦被一道光照亮了。

約瑟沒有回家,他讓西拉駕著車直接來到了彼拉多的府邸。開門見山地,他向彼拉多提出一個請求:請把耶穌的屍體給他,他要厚葬耶穌。

他和彼拉多都知道,按照猶太人的律法,罪犯的屍體也不能整夜懸掛。如果沒有人為耶穌安葬,屍體就會被丟在野地裡,被禿鷹和野狗撕咬。這也正是各各他(髑髏地)名字的來源。到目前為止,耶穌的親戚沒有一個來要他的身體,他們都是加利利人,在耶路撒冷並不擁有一座墳墓。

而約瑟擁有一切耶穌不曾擁有的,就像耶穌擁有那些他所不擁有的一樣。

幾年前,在剛剛嗅到衰老帶來的死亡的氣息不久,約瑟就開始為自己生命的終點做準備了。這就是他做事的方式,要比對手看得更長遠、更全面,即便對手是死亡,約瑟也絕不打無準備之仗。他為自己準備好了墓穴,甚至還有裹屍用的夾金潔白細麻布。現在,他決定把為自己準備好的榮耀統統獻給那個在十字架上羸弱的罪犯。

「你的一生從沒為自己考慮過什麼,就讓我也小小地效仿一下吧。」他在心裡對耶穌說。

彼拉多的不解,猶太人的譏誚和憎惡,約瑟統統不在乎了,他體會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自由。他一定要去做這件事,因為這是他現在能為那個人做的唯一一件事。那個骯髒的、汙濁的、軟弱的、被人遺棄在十字架上的耶穌,比他,比所有人都更配得那死後的榮耀。而對於他自己而言,和孤單的耶穌站在一起,就是他能為自己想像的最為榮耀的命運了。

(全文完,創世紀文學獎評審意見與得獎者簡介,詳見gwcontest.org)

"Joseph of Arimathaea Seeks Pilate to Beg Permission to Remove the Body of Jesus", by James Tiss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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